醒過來的夢,還是醒不來?《如夢初醒.孟麗君》
10月
01
2019
如夢初醒.孟麗君(臺北木偶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764次瀏覽

丁家偉(表演藝術工作者)


清代陳端生的彈詞作品《再生緣》常被改編、搬演,除有京劇、豫劇、歌仔戲、布袋戲等地方劇種,亦有電影。然而,其實原作陳端生並未完整撰寫完作品的結局,這也是不同時代與不同表演團隊的編導必須面對的課題,同時也是其展現創作意識及手法的最好方式。

臺北木偶劇團的《如夢初醒‧孟麗君》,以《再生緣》為腳本進行改編、創作;並突破了原本布袋戲的搬演形式,讓演師與偶同時出現在台上,配合完整的南北管後場編制,再加上實力派的唱腔、相當劇場性的手法與場面調度以及典雅柔和的燈光畫面,希望藉由布袋戲偶的單一臉譜下,帶領觀眾審視自己所面對的,不論是愛情、親情、友情甚至是國家,重新找尋屬於自己的自我認同。【1】

故事的主角是出生在雲南富貴人家的孟麗君,演出從一場比武招親開始,這部分也是為了彰顯布袋戲中最為精采的元素——「武戲」【2】。可惜的是,理應最為熱鬧喧嘩的過招場面,卻因掌中木偶在其舞台設計與表演形式下更加相形渺小,以及演員的表演能量不足,導致剛開演時應為精彩的武戲片段卻略顯乏力、失焦。

隨著劇情推展,原本應由皇甫少華獲得娶親名額,卻因皇戚權貴的介入,即便孟麗君曾與父親發生爭執,最終仍得下嫁他人作結。無奈下,孟麗君選擇逃家,並改扮男裝改名「酈君玉」考上狀元、當上了宰相;更在一次微服出巡時,無意間接下彩樓招親所拋下繡球,而她迎娶的對象竟是她在雲南時的義妹映雪,在相互坦誠後,兩人便以「女女」的身份下結婚。故事的最後因為先前的未婚夫皇甫少華從戰場凱旋歸來,以及孟麗君在一次與皇上交談解夢的過程中,得知孟麗君的生父懷疑「酈君玉」的身份,於是皇上欲以欺君之罪讓孟麗君賜予她的生父毒酒。在多方壓力交雜下,孟麗君不願讓生父被賜死,只好主動坦承自己的身世,並嫁給當時的皇上。

「昔日所云我,而今卻是伊,不知今日我,又屬後來誰?」【3】這是孟麗君準備逃婚之時,與「酈君玉」相遇在渡口所吟的詩,而這首詩成為了貫穿全場的核心。在此,我們不難發現孟麗君(亦或指涉了作者本身)並不甘心服膺於身為女性就該被他人/父權宰制的命運,所以「酈君玉」這個身份也因此誕生。對此,編導並未特別著重在性別氣質與認同的細節上,反而意圖以更宏觀的跨越性別層次,意欲討論生而為人「是否能為自己的人生做決定」的個人認同。

於是,《如夢初醒‧孟麗君》裡的孟麗君一次次地做出了選擇。有別於當時的女性,她想當的是一個無法被父權社會所催眠與勒索的人,無論是逃婚,甚至是改扮男裝等決定,彷彿都活出了自我,也很認真地追尋自己理想的生活。然而,除了增添了一些多元成家(女女婚姻)的色彩之外,整個作品的走向其實仍與原著陳端生所撰寫的原著形影不離,那《如夢初醒‧孟麗君》又如何能稱得上是「如夢初醒」呢?或者,其所欲「醒」的為何?結局的安排,是否又將乍現啟蒙的概念再次沉睡呢?

一顆碩大的月亮、六面可移動式的景片以及六組漂流木所組成的舞台,在演出一開始時,由演員將六組漂流木往下舞台推組成一個大型半圓的圍場,頗有中國古時的勾欄看台意蘊,也明顯地劃分出觀眾及表演者之間的距離。

從勾欄內回到其外的現實,自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以來的女權運動,開始關注並且爭取女性應有的權利;但進展始終緩慢,直到二十一世紀的今日,社會上仍存在著許多女性物化、職場歧視、玻璃天花板的存在。其實多數人依舊習慣活在父權社會的結構底下,而那些爭取平等的人們,一直以來所嚮往的平等世界,彷彿仍在遙遠的夢想當中。於是,我們像孟麗君一樣,最終仍得臣服於道德與父權的束縛,只能在自己有限的現實中拼搏、逆流前進,猶如被囚禁在舞台上漂流木所構築的圍籬,更如同遭遇規律週期的月相變化,困頓而感到無助。

因此,在勾欄外的我們或創作者們,看待《如夢初醒.孟麗君》時,到底是一個醒過來的夢,還是在夢裡始終醒不來?


註釋

1、見《如夢初醒‧孟麗君》節目冊中的節目介紹。

2、同前註。

3、劇中台詞。

《如夢初醒.孟麗君》

演出|臺北木偶劇團
時間|2019/09/21 19:30
地點|國家兩廳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實際上,朱陸豪的表演完全無須依賴於布萊希特的論述,導致布萊希特在結構上的宰制或者對等性顯得十分尷尬。問題的癥結在於,贋作的真假問題所建立起的比較關係,根本無法真正回到朱陸豪或布萊希特對於形式的需要。對於布萊希特而言,面對的是納粹與冷戰秩序下美國麥卡錫主義下,世界落回了另外一種極權的狀態;而對於朱陸豪而言,則是在冷戰秩序下的台灣,如何面對為了蛋跟維他命離開家的童年、1994年歐洲巡演時傳來三軍裁撤的失業,以及1995年演《走麥城》倒楣了四年的生存問題。
5月
07
2024
《劍邪啟示錄》這些看似破除框格的形式與情節,都先被穩固地收在各自的另一種框格內,最後又被一同收進了這個六格的大佈景裡頭。於是,原本比較單線、或平緩的情節架構,在導演運用上、下兩條空間帶的操作下,能夠立體化。空間搭配情節後,產生時空的堆疊與跳接。
5月
07
2024
如同《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石牌上兩邊的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贋作是假,傀儡是假,裝扮是假,演戲也是假。然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真,對表演的執著是真,對操作的技巧是真,在舞台上的用心呈現及感情投入也是真。如今,布萊希特的身影已逝,朱陸豪的印象仍歷歷在目,儘管透過鍾馗的交集對歷史反思、對過往懷疑,西方理論與東方經驗的激盪、辯證,最終的答案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
5月
06
2024
以情節推進而言,上半場顯得有些拖沓,守娘為何化為厲鬼,直至上半場將盡、守娘被意外殺害後才明朗化,而後下半場鬼戲的推展相對快速,而推動著守娘化為厲鬼主要來自於謠言壞其名節,以及鄉里間的議論讓母親陳氏飽受委屈,或許也可說,守娘的怨與恨是被親友背叛的不解和對母親的不捨,而非原故事中受盡身心凌辱的恨。
5月
03
2024
《絕色女妖》目前最可惜之處,是欲以女性視角與金光美學重啟「梅杜莎」神話,惟經歷浩大的改造工程,故事最終卻走向「弱勢相殘、父權得利」局面。編導徹底忘記壞事做盡的權貴故事線,後半段傾力打造「人、半妖、同志、滅絕師太」的三角綺戀與四角大亂鬥,讓《絕色女妖》失去控訴現實不公的深刻力道,僅為一則金光美學成功轉譯希臘神話的奇觀愛情故事。
5月
03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到好處,只不過有幾處稍嫌冗長的部分可以在做剪裁,使文本更為凝煉也不讓節奏拖頓,但瑕不掩瑜,著實是令人愉悅的一本內台大戲。看似簡單的本子卻蘊含豐富的有情世界,守娘最後走向自我了嗎?我想沒有,但她確實是在經歷風浪後歸於平靜,她始終在利己與利他之間選擇後者,不稀罕華而不實的貞節牌坊,實現自我的價值,我們得尊重守娘的選擇,就像我們在生活當中得尊重其他人一樣,她不是執著,不是固執,也不是不知變通,只是緩緩的吐露出深處的本我罷了。
5月
02
2024
兩個家庭,五種意識,一場抗爭,一座村莊,一位說書人成就了《冒壁鬼》的故事,試圖以故事面對白色恐怖的創傷。《冒壁鬼》披上民間文學的外衣,平和重述曾經不能說的灰色記憶,不過度渲染事件張力展現出奇妙的彈性。歷史重量因此被轉化成非教條形式,釋放歌仔戲的通俗魅力。
4月
18
2024
飾演本劇小生「許生」的黃偲璇,扮相極為清俊(甚至有些過瘦),但從他一出臺即可發現,腳步手路的力度相當妥適,既非力有未逮的陰柔、也無用力過度的矯作,使人眼睛為之一亮。黃偲璇不僅身段穩當、唱腔流暢、口白咬字與情緒都俐落清晰,在某些應該是導演特別設計的、搭配音樂做特殊身段並且要對鑼鼓點的段落,竟也都能準確達成且表現得很自然,相當不容易。
4月
1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