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舞於死亡的水平面上《浮花》
1月
04
2016
浮花(丞舞製作團隊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136次瀏覽
林育世(特約評論人)

終於以五段六十分鐘版本面世的《浮花》,其前身是一支讓蔡博丞連贏多項國際編舞大賽大獎的十分鐘版本。那支短版的《浮花》,國內有緣見到的觀眾並不多,這次在水源劇場能看到的長版,則可看作《浮花》的正式問世。

先前已經於媒體的披露中,得知《浮花》作品的意象來自中元水燈,在正式發表的舞作裡,因為舞台三面的影像設計,讓整支作品的空間概念得到更好的延伸。我們既知這支舞作是蔡博丞對亡父的觸景想念之作,但從現場觀看這支舞作的整體感受,似乎這位年輕的編舞者先前親自為創作概念所做的一切闡述,都還無法盡述這支舞作所能展開的意境與觸及的意象。

八位均穿著蓬裙的男女舞者在場中,是漂浮的水燈憑水漩流的意象;但每位舞者上半身的肉身線條鮮明與下半身蓬裙所構成的模糊邊界兩種領域之間的那條腰際界線,與貫穿整支舞作那片承載水燈的「水平面」意象,在觀者的觀看心理構成裡永遠構成巧妙的齊一;這個「齊一」(unity),雖受我們對河面承載水燈的理性認知所觸發,但對應的其實是更深層的人類精神結構。這個在舞作中無限地橫向延伸的水平面,區劃開的不僅是水面上與水面下的物理空間,它劃分的更是生者的呼吸世界與深淵下亡者的無氣息世界。一如舞者的上半身在所連結代表生命與生活的現世中訴說著屬人的表情與語言,而下半身被蓬裙遮蔽著的,則是屬於凡塵肉眼無法看透的靈魅的力量,在非人的異度空間裡躁動、舞踏。這層水面上的與水面下的,屬人的(human)與非人的(inhuman)之間的鏡像關係,皆在隱喻我們與死亡之後的世界的辯證關係,而水平面就是那個讓我們得以凝視、窺探死亡本身的鏡面。

我們或許無法得知年輕的編舞者蔡博丞是否明確地意識到,他在這支舞作中所創造的水平面與死亡的象徵隱喻新穎而峻奇。但他充沛的創作力的確想要在這個生死關係中演繹些什麼,而不只是一支單純的悼父神傷之作。音樂設計李銘杰,在配樂中放進擬真民間信仰請靈儀式裡的反覆低頻與鼓點,證實了蔡博丞對死後世界的想像與探奇的驅力;短版中以舞者肢體描寫人靈界線間的傾奇妖魅,在六十分鐘完整版中仍在,而在第四段中更由詮釋非人/死亡世界的舞者下半身發動了若干性慾的描寫;這是兼具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的原慾(libido)意象的浮現,死亡與生命互相驅動,孰先孰後,孰因孰果,想必是編舞者心目中永遠難解的美麗瑰奇的謎。

第五段的狂亂,既是前四段所鋪陳的生與死界線的崩解,也是舞蹈與身體本身在作品中不斷生長,不斷衝盪之後的大爆裂。我們觀察蔡博丞身上有趣的地方,是他親自論述舞作的口說層次有時是失之稚嫩牽強的,但他又偏偏是一個天生會用舞蹈思考的作者。他的作品所開展的世界,能量飽滿又充滿直觀與哲思,頗有直指生命真相邊際的能力,但當我們全心被他的舞蹈意境深深吸引而失神陶醉滿滿六十分鐘,終於在第五段的狂亂彷彿得到身心洗滌之後,終幕時卻又被他投影在螢幕上的生硬英文註腳弄得啞然失笑,霎時從雲端墜回。

蔡博丞的《浮花》,是對死亡的恐懼與好奇,是對繁華生命的冷眼以對,也是以一場原慾觀點試圖解構生死關係的心靈探索;在我們這個早已因循於「成、住、壞、空」表面文義的「犬佛」生死觀理路的老成社會裡,的確是一場令人揪心而充滿挑逗能量的藝術道場。

《浮花》

演出|丞舞製作團隊
時間|2015/12/26 19:30
地點|台北市水源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粗壯的下半身行走、跳躍,纖細的上半身時而優雅時而扭曲搞怪,白紗裙隨著舞者肢體搖擺舞動,呈現逗趣怪異的動作、與眾不同的組合,到底是自身的獨特性或是刻意將自己打扮異樣以成為眾人裡的焦點目光?(李育茹)
11月
23
2017
「解構,不結構」,是編舞者為當代原住民舞蹈立下的休止符。編舞者細心梳理原住民的舞蹈身體在當代社會下的種種際遇,將其視為「符碼的」、「觀光的」、「想像的」、「可被消費的」,更是屬於那位「長官的」。走光的身體相對於被衣服縝密包裹的觀眾,就像一面鏡子,揭示所有的對號入座都是自己為自己設下的陷阱,所謂的原住民「本色」演出難道不是自身「有色」眼睛造就而成的嗎?
5月
09
2024
可是當舞者們在沒有音樂的時刻持續跳大會舞,彷彿永無止盡,究竟是什麼使這一切沒有止息?從批判日本殖民到國民政府,已為原民劇場建構的典型敘事,但若平行於非原民的劇場與文藝相關書寫,「冷戰」之有無便隔出了兩者的間距。實質上,包括歌舞改良、文化村,乃至林班歌等,皆存在冷戰的魅影。
4月
30
2024
另外,文化的慣習會在身體裡顯現,而身體內銘刻的姿態記憶亦是一種文化的呈顯。因而,透過詳實地田調與踏查的部落祭儀資料,經由現代舞訓練下的專業舞者的身體實踐,反而流露出某種曖昧、模糊的狀態。
4月
29
2024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