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向來蕭瑟處《王爺飯》
12月
28
2021
王爺飯(真快樂掌中劇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93次瀏覽

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王爺飯》原訂於今年(2021年)5月14日演出,就在前三日,全國疫情警戒升至第二級,室內外場館開始限制人數,於是《王爺飯》便一路順延到12月才恢復售票演出。做戲人都說「王爺飯真黏」,這是對戲神的虔誠,也是離不開戲台的吸引力,百轉千回後,總是又攸轉回戲台上。在疫情期間,許多戲班與演員只能自謀生路,即便經歷了許多風霜,疫情趨緩後,大家又紛紛回到戲班,或許也應證了——「王爺飯真黏」。

戲如人生,真快樂掌中劇團的《王爺飯》也同樣歷經波折才重回舞台,戲中戲班的酸甜苦澀,呼應著現實中的景況。《王爺飯》在主題的處理上,沒有訴諸悲情或怨天尤人,像是一個歷經滄桑的長者緩緩地道著過往,內心瞭然而淡泊無求。

戲的開場由一個小男孩帶著手電筒照著一座小彩樓,彩樓的影子映在右側戲台帆布上,外部是戲台的影,內部則透著戲班團員的影,主演向其他操偶師說戲,安排著今日演出戲碼。在虛實相映的戲台上,象徵著觀眾平日不常見的戲後台,條紋帆布是一般外臺戲棚常見的搭建設施,帆布覆蓋之處是演員準備區,它看似開放又不全然開放,好奇者總是繞至後台從空隙間窺探演員,得見又不得見的觀看體驗,如同劇中觀眾只能見到演員的影子在虛實之間窺探並想像著。而說戲部份,則鉤勒出外臺說戲之景,外臺演出多為幕表戲,主要由說戲先生安排主演與故事情節等作活戲,這也是與一般「文化場」演出差異之處。

王爺飯(真快樂掌中劇團提供)

真快樂掌中劇團近幾年在劇場演出的「文化場」帶動了當代布袋戲的新美學,探索並嘗試了布袋戲進入劇場空間的運用,諸如《孟婆.湯》或《一丈青》都具有相當成熟的手法,也讓人看到布袋戲新的可能。前兩齣戲皆以女性為主體,《孟婆.湯》是女性命運的流轉,以眼淚化為遺忘的孟婆湯,《一丈青》則是以劇團第一代女主演江賜美為故事主角,講述女主演在艱困年代衝州撞府的演戲人生。《王爺飯》則以一位女操偶師阿真回到戲班幫忙「二手」(助演)作為「王爺飯真黏」的象徵角色,故事至此,原以為如同《一丈青》聚焦於女主演江賜美的人生,然情節發展實以戲班為主體,帶出另一層生命體悟。

劇中用幾個段落訴說戲班在演外臺戲的過程中,與廟方、請主建立起不同程度的關係,或有如開場時的阿福伯,在演出前便先送上戲金和金孫的油飯,象徵著彼此請僱的信任與友好關係;亦有做完戲後,廟方與請主皆不見蹤影,挨餓的團員只好向土地公擲筊帶回麵龜順便填充肚子。外臺演出難以控制的難測風雲亦時常打亂演出節奏,沒有怨懟,在風雨過後放晴之際,仍舊感謝神的保佑。如此酸甜苦辣的戲班人生,用阿嬤江賜美的畫外音作為一種心靈的寬慰,要他們忘掉種種不愉快,撫癒的畫外音猶如從未現身的戲神,《王爺飯》本意雖是訴說戲神對戲班的護佑,然不在場的神,並不顯其神蹟,而是藉由戲班的資深演師帶出宗教寬懷的高度。最後一幕阿嬤本尊現身,邀同戲班團員一同吃飯,此時分不清是人或神將大家的心黏在一起,如同民間俗諺「也著神,也著人」,帶出了溫暖平實的厚度。

如同前文提及,本劇像是一個歷經風霜的長者用平淡的口吻與心境訴說過往,因此表現在戲中,沒有過多的波折來加強戲劇性,此一主線整體而言是平淡的。幸而戲中戲的方式平衡了此種平淡,其以劍俠戲《飛劍英雄傳—兄妹復仇記》連貫每一個戲班衝州撞府的過程,每一次劇情推展猶如一個點,藉由戲中戲連接起這些散落的歲月。劇中大量使用外台戲常見的演出手法與元素,例如金光飛劍、圓盤、螢光色的骷髏飛舞,以及萬骨魔王現身時、竄出舞台框架驚嚇於觀眾的魔手,外臺戲的華麗熱鬧,反襯著戲班人生的平淡口吻。此外,阿真此一角色也擔負起女歌手角色,戰後布袋戲曾風行的女歌手伴唱制度,在女主角出場時透過歌曲表現角色情緒,劇中部份採用傳統曲調〔倒拖船〕、〔流水〕與〔福祿陰調〕,也有流行曲,阿真穿上華麗秀服,主演和助演在旁伴舞,為戲調劑冷熱,同時也帶出女歌手的伴唱歲月。

近年來,演繹戲班故事的作品不在少數,或有從戲班歷史映照臺灣布袋戲的發展歷程,如長義閣掌中劇團《掌中家書.朱一貴》,或有講述戲班傳承的衝突與困頓,如義興閣掌中劇團《情─掌中家族》。《王爺飯》不談傳承、不談大歷史敘事,它模糊、拭去劇團的歷史,讓其化約為一般戲班的眾生相(僅隱約地以女助演角色扣合劇團第一代女主演江賜美),突出戲班凝聚團結的情感層次,用一種寬厚的心態回首點點足跡,在每一場散戲後,才是情感發酵的開始。

《王爺飯》

演出|真快樂掌中劇團
時間|2021/12/18 19: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實際上,朱陸豪的表演完全無須依賴於布萊希特的論述,導致布萊希特在結構上的宰制或者對等性顯得十分尷尬。問題的癥結在於,贋作的真假問題所建立起的比較關係,根本無法真正回到朱陸豪或布萊希特對於形式的需要。對於布萊希特而言,面對的是納粹與冷戰秩序下美國麥卡錫主義下,世界落回了另外一種極權的狀態;而對於朱陸豪而言,則是在冷戰秩序下的台灣,如何面對為了蛋跟維他命離開家的童年、1994年歐洲巡演時傳來三軍裁撤的失業,以及1995年演《走麥城》倒楣了四年的生存問題。
5月
07
2024
《劍邪啟示錄》這些看似破除框格的形式與情節,都先被穩固地收在各自的另一種框格內,最後又被一同收進了這個六格的大佈景裡頭。於是,原本比較單線、或平緩的情節架構,在導演運用上、下兩條空間帶的操作下,能夠立體化。空間搭配情節後,產生時空的堆疊與跳接。
5月
07
2024
如同《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石牌上兩邊的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贋作是假,傀儡是假,裝扮是假,演戲也是假。然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真,對表演的執著是真,對操作的技巧是真,在舞台上的用心呈現及感情投入也是真。如今,布萊希特的身影已逝,朱陸豪的印象仍歷歷在目,儘管透過鍾馗的交集對歷史反思、對過往懷疑,西方理論與東方經驗的激盪、辯證,最終的答案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
5月
06
2024
以情節推進而言,上半場顯得有些拖沓,守娘為何化為厲鬼,直至上半場將盡、守娘被意外殺害後才明朗化,而後下半場鬼戲的推展相對快速,而推動著守娘化為厲鬼主要來自於謠言壞其名節,以及鄉里間的議論讓母親陳氏飽受委屈,或許也可說,守娘的怨與恨是被親友背叛的不解和對母親的不捨,而非原故事中受盡身心凌辱的恨。
5月
03
2024
《絕色女妖》目前最可惜之處,是欲以女性視角與金光美學重啟「梅杜莎」神話,惟經歷浩大的改造工程,故事最終卻走向「弱勢相殘、父權得利」局面。編導徹底忘記壞事做盡的權貴故事線,後半段傾力打造「人、半妖、同志、滅絕師太」的三角綺戀與四角大亂鬥,讓《絕色女妖》失去控訴現實不公的深刻力道,僅為一則金光美學成功轉譯希臘神話的奇觀愛情故事。
5月
03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到好處,只不過有幾處稍嫌冗長的部分可以在做剪裁,使文本更為凝煉也不讓節奏拖頓,但瑕不掩瑜,著實是令人愉悅的一本內台大戲。看似簡單的本子卻蘊含豐富的有情世界,守娘最後走向自我了嗎?我想沒有,但她確實是在經歷風浪後歸於平靜,她始終在利己與利他之間選擇後者,不稀罕華而不實的貞節牌坊,實現自我的價值,我們得尊重守娘的選擇,就像我們在生活當中得尊重其他人一樣,她不是執著,不是固執,也不是不知變通,只是緩緩的吐露出深處的本我罷了。
5月
02
2024
兩個家庭,五種意識,一場抗爭,一座村莊,一位說書人成就了《冒壁鬼》的故事,試圖以故事面對白色恐怖的創傷。《冒壁鬼》披上民間文學的外衣,平和重述曾經不能說的灰色記憶,不過度渲染事件張力展現出奇妙的彈性。歷史重量因此被轉化成非教條形式,釋放歌仔戲的通俗魅力。
4月
18
2024
飾演本劇小生「許生」的黃偲璇,扮相極為清俊(甚至有些過瘦),但從他一出臺即可發現,腳步手路的力度相當妥適,既非力有未逮的陰柔、也無用力過度的矯作,使人眼睛為之一亮。黃偲璇不僅身段穩當、唱腔流暢、口白咬字與情緒都俐落清晰,在某些應該是導演特別設計的、搭配音樂做特殊身段並且要對鑼鼓點的段落,竟也都能準確達成且表現得很自然,相當不容易。
4月
1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