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卡夫卡《流刑地》
7月
15
2013
流刑地(劉人豪攝,索拉舞蹈空間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190次瀏覽
李時雍(2013年度駐站評論人)

〈流刑地〉(In der Strafkolonie)是卡夫卡寫作於1914年的短篇小說。小說中藉由一名軍官在執行人犯的刑罰時,向參訪旅行家展示並解說一具懲罰機器的操作和來歷。如《審判》般現代律法和權力機制的自主性,傅柯(Foucault)所論及身體性的規馴與懲罰,都具現在這篇寓言中那座又像是日常床具,帶有針尖在身上鑿刺行刑的「一架奇特的機器」上。索拉舞蹈空間這齣以卡夫卡同名小說為起點的作品,製作人暨編導、視覺藝術創作者潘大謙在創作概念中提到了〈流刑地〉不僅在於其命題所具有的當代性,更在於這具「世界機器」如何在更綿密的資本和資訊網絡中覆蓋著我們。

那一架裝置,那一座無孔不入而又隱蔽的「世界機器」,當代資本和資訊,設想中,便是《流刑地》幾個關鍵的概念。開場時,舞者溫璟靜佇立在場中,展開連串個人動作中反覆的上下吸吐擺動;而後觀眾焦點移至上舞台橫置的一具翹翹板上,兩名舞者分據兩端,在空間中上下起降、滑落。段落中充滿重複性的語彙:身體不規則的竄動、群舞時上下擺動間移步、指尖彈過地面;直到舞台上方一巨大梯形不鏽鋼床架降下,進一步地呈現了卡夫卡意象。

一段雙人,在帶有現代感的框架上下展開,當上方一人擊撞至床板時,另一人在底下空間中回應著相同的身體反應;或是緣著床具邊緣傾斜平衡,幾個upside down的動作,或將手自側邊框格,像從牢房欄柵間欲望延伸而出。《流刑地》舞台上,除了翹翹板和梯形床架外,舞台兩側亦置放有如同陪審團的座席,當中間主要事件發生時,其他舞者圍觀又漠視般,逕自做著日常性例如鍵字的手勢動作。

潘大謙嘗試透過舞蹈身體回應柔順的身體(docile body),「用更有溫度的舞蹈肢體演繹劇本中的主要人物」(節目冊),也透過例如舞者們持傘前後走到台前,複述日常新聞話語的編排,回應當代資訊超載等;然而索拉《流刑地》比較大的問題或許是,在面對卡夫卡「奇特的機器」所指向的象徵性空間和人類身體之間的關係時,並未有更豐富的層次在舞台上、舞作裡完成。幾件裝置在台上與舞者關係若即若離。同樣也包括影像,一段投在背景的雜訊,一段投在地面上的城市影像,最後的藍天草地,都無法營造出作品的意義空間。而舞者動作也並未在〈流刑地〉或卡夫卡的文本或文體中,找到新的對應關係,呈現出來的「焦慮」或「荒謬」都仍是印象式的造型。在此令人想起去年才來台的英國楊維克劇團《卡夫卡的猴子》,演員凱瑟琳.杭特(Kathryn Hunter)如何呈現卡夫卡〈小說報告〉中所諷喻的進化觀和批判的人類文明中,變異了身體的內外狀態。

卡夫卡持續提供著創作者對話的空間,譬如〈流刑地〉亦曾為葛拉斯(Philip Glass)創作音樂劇;舞蹈上或有2006年「新舞風」黎海寧的《K的喜劇》。引人感興趣的是,2005年創團於高雄的索拉舞蹈空間,今年首度在實驗劇場演出的便是卡夫卡;而立基在台南的稻草人現代舞團,也曾在之前創作發展自《變形記》、《審判》的《鑰匙人》(2010),尤其同樣以存在哲學,反思當代資訊化空間的問題。似乎某種對話於卡夫卡和存在主義的思考方式,在這幾個具有地緣的城市之間接續嘗試和發生,因為「一架奇特的機器」在我們面前仍如此巨大,如此隱蔽,促發著反思的種種可能。

《流刑地》

演出|索拉舞蹈空間
時間|2013/07/07 14: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