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後夾擊、內外相攻之下的《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
11月
19
2021
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國光劇團提供/攝影陳伯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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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逸如(臺灣大學戲劇學系學士班)

2019年,國光推出了與南管音樂、現代舞相結合的《費特兒》。受到了極大的矚目與褒獎之後,在西方戲劇學者的推動下2021版本的《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登上了大舞台。但是,是否還能與新的團隊擦出火花,是否能夠延續2019的輝煌,著實要打上一個問號。

雖然王安祈在節目冊中稱2021版非2.0而是全新的另一齣戲,但這正是我最不能認同的,此一《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恰恰就是2019版之陰影,與西方視角裹挾下的產物。這種被裹挾的特性,造成了王后角色的極度扁平,以及對傳統戲曲美學的背叛。

在2019年的作品中,最值得人們注意的便是朱安麗一人飾演王后與侍女兩個角色。這樣的選擇不僅成就了他的個人表演,更重要的是,將王后人物中情慾的一面,與政治的一面通過演員的同一,結合到了一起——既表達了王后作為獨立的角色,在創作者的設計下,試圖展現女性生命中情慾的、暴力的一面,又可以用侍女作為王后的影子,填充補足生活在現實情境中的她所必須擔負的政治責任。

但是,通過編劇趙雪君的敘述可以了解到,面對異文化者的觀戲需要,不得不將侍女拆出與王后捆綁的狀態,甚至要以丑角的定位與生、旦分庭抗禮,這便完全將2019版一體兩面的特性抹除掉了。原本的一體兩面,可以通過觀眾看到同一個演員的視覺呈現,直觀而快速的將兩個角色所抱持的觀點,結合到王后一人身上,更能表現出她的掙扎。當兩者被拆分後,尤其是侍女完全採用了丑角的表演方式,反而產生了兩個角色的背離,完全將王后人生中政治的、母族的一面抽離出來,將王后拍死在了情慾的框架中。這樣的王后表現出了極其扁平化的人物性格——可以說,王后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性幻想中。

在人物已經失去重要人格部分的同時,2019版中現代舞的陰影又揮之不去。由於此作希望可以回歸到京劇的美學框架,因此在失去了現代舞舞蹈語彙對人物內心情感表達的加持之後,又似乎是害怕異文化者看不懂京劇的身段程式(畢竟他們連一人分飾兩角都分不清),只能空留王后一人在夢境中彷彿一隻大蝴蝶翩翩起舞,讓情慾的表達也流於意識流的身體動作,和鐵達尼式的背後擁抱。

當然,2021版選擇讓王與王子歸於盛鑑一人,也成就了其表演。當王子跪在地上驚訝於王后的信口雌黃之時,以及當他雙目不視頹廢的癱坐著時,觀眾能夠真切的感受到一個已經盡力避開政治漩渦的庶子,遭受著無妄之災、面對著瘋癲的繼母時那種無助和絕望。可以說,盛鑑極富感染力的念白完全將王子的形象立體了起來。除了表演層面,窈娘也是樹立王子人物的關鍵一環。讓王后對著一個石像般的王子求愛是毫無意義的,窈娘書信中那個會與她耳鬢廝磨的王子有了人情的一面,才真正可以擔負起王后之情慾。

除卻人物的有得有失,本作與傳統戲曲美學的距離更值得深思。戲曲舞台給人們最明確的印象便是含蓄、曖昧、委婉,情慾的抒發也常常是意象式的指代。而此作完全打破了這種無形的禁忌,無論是王后如妖妃一般,脫了鞋子勾引王,還是王后夢境中那個赤裸上身的男人,都直白的令人瞠目。與人物塑造的困境一樣,既失去了現代舞對於這種種突破性表現方式的合理化,又不得不顧及對傳統戲曲美學不甚了解的異文化觀眾,最終只能將戲曲中最美學的部分用最不「戲曲」的辦法表現。回想《金鎖記》的改編,三少爺一個小小的耳墜子便足夠引起情慾洶湧澎湃,哪還用得到赤膊相對。

《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對異文化的種種妥協使我不由得想起了《花木蘭》與《圖蘭朵》,試問同樣是以己方藝術手法詮釋異國故事,當這兩部作品進入華人市場時,他們會向華人文化妥協嗎?答案顯然是沒有。我並不想上升到強勢與弱勢文化的對比,但是,若我們選擇把看不懂的種種都消化掉,企圖將戲曲推向世界舞台,會否將來有一天,必須花更大的氣力去還原戲曲的曖昧不明?作為試圖用文化與世界對話的人們,不僅要圖眼下,似乎更得為過去與未來負責。

《極西之地有個費特兒》

演出|國光劇團
時間|2021/11/13 14:30、2021/11/14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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