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渡‧白蛇》的情慾與禪義
7月
27
2020
千年渡‧白蛇(唐美雲歌仔戲團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66次瀏覽

林慧真(專案評論人)


《千年渡‧白蛇》於去年(2019)首演,今年再度演出,是疫情趨緩後的第一場售票演出。從故事結構和演員來看,與去年版本大致相同,關於劇本的剖析,許天俠於〈穿越千年的沉重守護《千年渡.白蛇》〉【1】一文也指出劇本翻新之處,本文主要從法海與白蛇所象徵的情慾與渡化意象論之。

傳統的《白蛇傳》故事,往往是妖的有情對比人的無情,《千年渡‧白蛇》則突出了法海的有情,以前世因緣合理化法海的執著。執著的不只是法海,還有白蛇的前世──紅蓮,法海是對「渡化」的執著,而紅蓮和白蛇是對「情」的執著。由此,透出了佛教義理的根本,使得這齣戲禪味十足。看戲之時,一直思忖著白蛇若被渡化,大概就成了度脫劇的類型,但白蛇終該是難渡的,如此才是人性的執念。另一方面,劇本沒有徹底的翻轉,也是為了保持《白蛇傳》的經典片段,作為青年演員的習功所在。

千年渡‧白蛇(唐美雲歌仔戲團提供)

戲裡的禪味,還有禪宗的入世情懷,法海走入紅塵之間尋找白蛇,入塵世即是修煉的開始。而白蛇的前世「紅蓮」出現於第一場,由於犯錯被施以火刑,她走上火刑臺,紅色燈光打下、烈焰圍繞,由此顯現「火焰化紅蓮」的意象。佛贊之中:「滅罪消愆,火焰化紅蓮」意旨在紅塵之中修煉清淨,而紅蓮最終仍沒有在火燄之中化為一朵蓮,又轉生為白蛇繼續塵世的修煉。

白蛇修煉千年,看盡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她以為若不曾為一個人笑與哭,日子便無趣,不如親自走入人間了解那情愛所由。《六祖壇經》中的佛偈:「佛法在世間,不離世間覺。」可以總括法海與白蛇的修煉過程,他們選擇走入紅塵之中,又為紅塵所困,法海被擺渡人點化,白蛇則是傷痕累累。劇中曾揭示青白二蛇為一靈分化來轉世,二人本一體,但是看到最後,卻覺得法海和白蛇才是一體二面,只是執與不執、悟與不悟導致了結局的不同。

這齣戲也將佛教意象具象化,如擺渡人和一葉扁舟,彼岸是解脫生死的涅槃之所,法海最後了悟自己對渡化的執著後,因此說出「自身尚未渡,欲作渡人船。渡人先自渡,船過了無痕。」舞臺設計大致乾淨明鍊,不至於成了梵音繚繞、莊嚴肅穆的「道場」,簡單的幾個舞台佈景,也能透出禪味核心。其中燈光設計的部份是較為驚喜的,紅蓮出場時的紅光象徵欲望之火,此時傳來法海的幕後音,燈光又轉為白光,象徵清靜無垢;以燈光色彩帶出兩人的身份與心境,畫面看起來簡潔舒服。

戲中對情慾的處理也頗為細心,一般而言,法海常被認為無情又固執,這齣戲的法海則是相當具有「人味」,他對紅蓮的動心,某方面也是對渡化白蛇的執念。另外,相較於白蛇的癡情,青蛇的設定通常較為天真,戲裡的青蛇見白蛇與許仙的纏綿,也想了解情愛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因此向許仙討一個溫暖的擁抱,而後被白蛇喝斥不准離許仙太近。這樣的設定想起徐克的電影《青蛇》,電影中法海透過青蛇的誘惑試煉自己能否修煉禪心,青蛇也在白蛇和許仙的纏綿中學習情慾,《千年渡‧白蛇》固然沒有如此鮮明地放大青蛇與法海的慾望,僅是點到為止,也足見面面俱到的細心。只可惜下半場進入武戲節奏,幾乎著重在〈水淹金山寺〉,因此看不到青蛇情慾的延續發揮,法海的慾望,也被一場打鬥衝突所消解。《千年渡‧白蛇》在基本情節上的擴增,又重新塑造了人間有情法海的形象,從紅蓮到白蛇,是在情慾執著下輪迴的悲劇。小咪飾演的擺渡人可視為「渡化者」的象徵,他以一種輕鬆的姿態訴說著哲理,沒有刻意顯化為神佛角色,也不至於讓人感到滿滿的說教意味。

作為一齣老戲新編的戲目,除了在情節與人物設定的翻新外,許仙、白蛇與青蛇,乃是由青年演員分別在上下半場不同組合的呈現。它也是一齣練功戲,文武戲由不同適性的演員擔任,縱然過程小有失誤,但在身段與唱腔方面也有相當的水準。《千年渡‧白蛇》把焦點給了法海的執與悟,也在經典段落磨練了青年演員的功法,新與舊之間取得恰當的平衡。嚴格說起來,這齣戲並沒有突破原著太多,基本維持了《白蛇傳》的精神,但是加了一點的禪味、點出那情慾與執著的根由,也讓老戲擁有獨特的新滋味。

註釋

1、許天俠:〈穿越千年的沉重守護《千年渡.白蛇》〉,表演藝術評論台,網址:https://pareviews.ncafroc.org.tw/?p=33680

《千年渡‧白蛇》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
時間|2020/07/11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大表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實際上,朱陸豪的表演完全無須依賴於布萊希特的論述,導致布萊希特在結構上的宰制或者對等性顯得十分尷尬。問題的癥結在於,贋作的真假問題所建立起的比較關係,根本無法真正回到朱陸豪或布萊希特對於形式的需要。對於布萊希特而言,面對的是納粹與冷戰秩序下美國麥卡錫主義下,世界落回了另外一種極權的狀態;而對於朱陸豪而言,則是在冷戰秩序下的台灣,如何面對為了蛋跟維他命離開家的童年、1994年歐洲巡演時傳來三軍裁撤的失業,以及1995年演《走麥城》倒楣了四年的生存問題。
5月
07
2024
《劍邪啟示錄》這些看似破除框格的形式與情節,都先被穩固地收在各自的另一種框格內,最後又被一同收進了這個六格的大佈景裡頭。於是,原本比較單線、或平緩的情節架構,在導演運用上、下兩條空間帶的操作下,能夠立體化。空間搭配情節後,產生時空的堆疊與跳接。
5月
07
2024
如同《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石牌上兩邊的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贋作是假,傀儡是假,裝扮是假,演戲也是假。然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真,對表演的執著是真,對操作的技巧是真,在舞台上的用心呈現及感情投入也是真。如今,布萊希特的身影已逝,朱陸豪的印象仍歷歷在目,儘管透過鍾馗的交集對歷史反思、對過往懷疑,西方理論與東方經驗的激盪、辯證,最終的答案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
5月
06
2024
以情節推進而言,上半場顯得有些拖沓,守娘為何化為厲鬼,直至上半場將盡、守娘被意外殺害後才明朗化,而後下半場鬼戲的推展相對快速,而推動著守娘化為厲鬼主要來自於謠言壞其名節,以及鄉里間的議論讓母親陳氏飽受委屈,或許也可說,守娘的怨與恨是被親友背叛的不解和對母親的不捨,而非原故事中受盡身心凌辱的恨。
5月
03
2024
《絕色女妖》目前最可惜之處,是欲以女性視角與金光美學重啟「梅杜莎」神話,惟經歷浩大的改造工程,故事最終卻走向「弱勢相殘、父權得利」局面。編導徹底忘記壞事做盡的權貴故事線,後半段傾力打造「人、半妖、同志、滅絕師太」的三角綺戀與四角大亂鬥,讓《絕色女妖》失去控訴現實不公的深刻力道,僅為一則金光美學成功轉譯希臘神話的奇觀愛情故事。
5月
03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到好處,只不過有幾處稍嫌冗長的部分可以在做剪裁,使文本更為凝煉也不讓節奏拖頓,但瑕不掩瑜,著實是令人愉悅的一本內台大戲。看似簡單的本子卻蘊含豐富的有情世界,守娘最後走向自我了嗎?我想沒有,但她確實是在經歷風浪後歸於平靜,她始終在利己與利他之間選擇後者,不稀罕華而不實的貞節牌坊,實現自我的價值,我們得尊重守娘的選擇,就像我們在生活當中得尊重其他人一樣,她不是執著,不是固執,也不是不知變通,只是緩緩的吐露出深處的本我罷了。
5月
02
2024
兩個家庭,五種意識,一場抗爭,一座村莊,一位說書人成就了《冒壁鬼》的故事,試圖以故事面對白色恐怖的創傷。《冒壁鬼》披上民間文學的外衣,平和重述曾經不能說的灰色記憶,不過度渲染事件張力展現出奇妙的彈性。歷史重量因此被轉化成非教條形式,釋放歌仔戲的通俗魅力。
4月
18
2024
飾演本劇小生「許生」的黃偲璇,扮相極為清俊(甚至有些過瘦),但從他一出臺即可發現,腳步手路的力度相當妥適,既非力有未逮的陰柔、也無用力過度的矯作,使人眼睛為之一亮。黃偲璇不僅身段穩當、唱腔流暢、口白咬字與情緒都俐落清晰,在某些應該是導演特別設計的、搭配音樂做特殊身段並且要對鑼鼓點的段落,竟也都能準確達成且表現得很自然,相當不容易。
4月
1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