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千年的沉重守護《千年渡.白蛇》
3月
05
2019
千年渡‧白蛇(唐美雲歌仔戲團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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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天俠(社會人士)

近年影視、舞台作品演出《白蛇傳》,多以認同白素貞,刻劃其為愛犧牲、爭取情愛自由、掙脫禮教束縛的正面意義,甚至賦予角色對抗社會歧視、萬物平權的時代價值。由於重複被搬演、翻案的次數頻繁,任何劇團若強調將「演出新意」都是挑戰極為艱困的難題。

唐美雲歌仔戲團2019年度大戲《千年渡.白蛇》,肩負培育新團員、以戲代功、以演代訓的任務,故編劇陳健星面臨必須保留舊有經典〈借傘〉、〈現形〉、〈盜草〉、〈水漫金山〉等大秀功底橋段,同時又要突破框架、翻出新意的兩極衝突考驗。而鋪設、發展原著中七情六慾背後的前世因果關係,是目前演出內容最顯著的創作著力點。

劇作家延伸法海的前世為一名青澀僧人,安排其被風塵女子紅蓮所救,痊癒後被紅蓮纖手輕撫、觸發情愛啟蒙。再目睹紅蓮遭逢情人梵將軍背叛,手刃將軍後決意自殺,僧人阻止並協助紅蓮逃跑,不料仍被圍捕。紅蓮慘遭火刑、在烈焰中立誓來世不再做人;而僧人在旁誦經、發願要累世修行,只求能渡紅蓮遠離無涯愛慾的憂與怖。

新增此一背景,讓千年轉世後的法海之行為動機徹底改變,從禮教法統的僵化死硬捍衛者,變成永恆深情的守護人,每次現身告誡白素貞不可與凡人相戀,都是出於「我要渡妳,避免妳重蹈前世覆轍,避免妳再次為情所困」。先是循循善誘,盜仙草時還出手相救,直到最後水漫金山、溺斃無數生靈,法海不得已才出動護法神將收服白素貞,關進雷峰塔強迫其冷靜、好好自我反省。

如此創意更動,解決原著情節的某些缺陷,為法海行為找到人性化的深刻動機,避免純粹淪為「顧人怨」的扁平角色,卻也因此產生新難題。新增前世紅蓮為愛瘋魔的弱點設定,將原著中白蛇許多欠缺理智、癡迷許仙的行徑覓得原由,亦提供角色今生應修行彌補的功課。但此異變卻同時讓筆者觀戲時,產生情感投射的衝突,難以再像以往輕易站在白素貞的立場,緊跟其為愛人奮戰冒險的心情,衍生為物種平權爭取自由的純然正當性,彷若她為愛勇敢與不顧一切,皆源於性格的缺陷。

此外,劇作家創造另外一個角色「擺渡人」來制衡法海。劇中法海反覆以《妙色王因緣經》經文「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規勸白素貞,強調放下愛慾的執念就能遠離憂怖、離苦得樂。但擺渡人彷若法海的背後靈,不斷唱反調,力倡「修行就是柴米油鹽」、「愛情就是一種冒險」、「體驗人世間的痛苦與煩惱,就是修行的第一步」等瀟灑自在的人生觀。讓全劇呈現一物剋一物、人人皆有問題、法海跟白素貞各打五十大板的複雜結構,以及觀戲過程生命哲思辯證的反覆變化。

當法海一路追著白素貞拼命渡化她,並完成原著中所有絕情阻斷白蛇與許仙相愛的魔人行動,讓青蛇死亡、白蛇被關、許仙惡性盡現後,擺渡人才對法海提出終極棒喝:「自身尚未渡,欲做渡人船,渡人先自渡,船過了無痕」,揭示法海深陷渡化他人的執念魔障,導致一切美好的情緣盡毀。法海才悠悠自問:「我是否做錯了什麼?」並接過擺渡人的心湖搖槳,黯然自渡離去。

筆者思忖,若此棒喝於水漫金山混戰尾聲中提前登場,是否可以兼顧青年軍操演全劇功底橋段的需求,同時達到勸誡世人莫沉淪於失控的愛慾,警醒宗教人士莫挾神諭操控他人,且不要使劇情再度走到讓青蛇死去、白蛇被關、許仙全身而退的可怕死局。

《千年渡.白蛇》青年軍的表現令人激賞,大展苦練傳統程式功法的熱血果實,也在一次次扛起全劇主要角色的磨練下,呈現愈趨耀眼的明星魅力。驚人的武戲編排、張力十足的配樂創作,皆大有可觀。本文僅聚焦討論劇本內容,若有機會再次巡演,企盼劇作家能讓擺渡人加快搖槳速度,及時抵達湖心力挽狂瀾,划過此版翻案工程可能的最後一哩水路。同時,何不也賜給「渣男」許仙一個前世的過往,怎能放任他說盡恩斷義絕的自私爛語後,慘遭管束鎮壓的卻是白蛇,渣男無事一生輕?健星在劇末給許仙設計一大段非常精彩、宛若近期寶島照妖鏡的死守社會陳俗、詆毀異己、欺凌弱勢的鬼話,盡現世俗禮教吞噬人性的恐怖與可悲。何不就設定愛情騙子梵將軍為許仙的前世,給予許仙一份今生的功課呢?

《千年渡.白蛇》

演出|唐美雲歌仔戲團
時間|2019/3/1 19:30
地點|台北城市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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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其創作主題而論,《1624》貼近官方政治意識對臺灣國家發展的想像:以厚實的經濟實力競逐全球市場的海洋國家(「在開闊世界,留下我的行蹤,離開故鄉,去尋找黃金夢鄉」);就其演出形式而論,《1624》毫無保留地隨應社會風潮:堅定的本土姿態(以歌仔曲調唱出「阮是臺灣」的心聲),充滿商機的粉絲現象(種類繁多的周邊商品),網路世代的閱聽習性(我們都是Gameboy);就其創作意識而論,《1624》滿足了所有「政治正確」的標準:「原住民」(「臺灣土地是我們西拉雅的」),「女性」(女祭司尪姨、女海商印姐瓦定),和「轉型正義」(「翻轉受傷的皺褶,新的咱已經成形」)。綜合言之,演出團隊身後的官方文化機構,藉由這個充滿宣示性的唱詞,華麗的視覺意象,舞台明星和粉絲熱切互動的表演景觀/奇觀,整編臺灣主體的文化論述(「只要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留文書」),化解社會內在矛盾(「每一道皺褶有歷史的傷,每一吋新生有熱情溫純,新的時代展開完整的自我,對所有受辱的生命,要有理解和包容」),進而確認所謂「本土政權」(「阮是臺灣,阮是臺灣」)的正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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