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能否走入/出「當代」?《英雄武松》
5月
03
2019
英雄武松(當代傳奇劇場提供/攝影歐陽珊)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16次瀏覽
林立雄(特約評論人)

「水滸戲」【1】在戲曲舞臺上被搬演不輟,如明代傳奇有沈璟《義俠記》、許自昌《水滸記》,後人又將之改編,或移植劇種,留下劇目大致依傍傳奇中的情節而行。以武松為主角的當代新編並非顯學,反倒是《水滸傳》中被描寫得淫蕩惡毒、讓人又恨又憐的潘金蓮,則留下了不少改編、翻案之作,如魏明倫曾創作《荒誕潘金蓮》,復興劇團(今臺灣京崑劇團)曾將其搬演為《潘金蓮與四個男人》,又如許亞芬歌子戲劇坊《潘金蓮與她的男人們》、臺北新劇團《到底是誰的錯》等,多透過潘金蓮發聲,討論女性、欲望等,且進行翻案。即便不為翻案而作,上海崑劇團亦曾以《義俠記》為基礎改編出《潘金蓮》一劇,如實地表現一位女人的罪惡與沉淪。關於武松,留下的舞臺作品大多是表現其英雄氣概的武戲,如〈打虎〉、〈打店〉、〈蜈蚣嶺〉、〈獅子樓〉、〈鴛鴦樓〉等,以傳統戲為主,即便新編,也較無特別形式實驗。

此次當代傳奇劇場的青年團「興傳奇青年劇場」別開生面,以武松為主角進行創作,當代傳奇劇場的主創者吳興國並將重責大任交付青年武生演員朱柏澄,由他執行此次《英雄武松》的編導與主演。就文本結構而言,《英雄武松》情節大抵依照傳統劇目的情節進行串接,如〈醉打猛虎〉、〈梳妝挑簾〉、〈遊街戲叔〉等,皆是戲曲觀眾再熟悉不過的,且部分唱念也直接承襲。不過,《英雄武松》增加了搖滾、嘻哈等元素,並穿插流行舞蹈,試圖讓「京劇」看起來「創新」。特別值得討論的是,編導讓老虎(施宏駿、林益緣分飾)與潘金蓮(黃若琳飾)的靈魂不斷重現於舞臺,像是在提醒武松不得賞識的愁悶與痛殺潘金蓮的罪惡感,而〈打店〉一場與孫二娘(楊瑞宇飾)之間的辯證,包含對武松殺嫂的批判,並說武松「指稱得上好漢,不是英雄。」此一辯證或許有值得再深入玩味的空間。

可惜的是,這些從原著抽出並特別呈現的思考,似乎有點總在繞圈,而無明確的中心主旨。「打虎」代表了武松的英武、勇猛,擔任衙門小小都頭,或有大志難伸之感;然而,此劇未將此概念深化,僅點到為止。再則,虎所引申的或許不止於此,更帶有「原欲」的意味。在潘金蓮戲叔一場,虎靈不斷出現干擾,讓武松與潘金蓮之間除了理性抗拒外,還有額外互動,這也正是潘金蓮為何會誤會,甚至武松最後選擇不殺潘金蓮的原因。但,在最後的安排卻又讓潘金蓮循著《水滸傳》之情節安排死於武松刀下,不免太過突然。為何武松不殺潘金蓮,潘金蓮又要去死,甚至是刻意死在武松刀下呢?情節安排與人物刻劃欠缺說服力。也因此,孫二娘一場雖然充滿趣味性,比如出現攤車、送包子、玩假手腳等等,但最後關於「英雄」與「好漢」的辯證,卻無法有效被推展,甚至「英雄」是什麼?「好漢」又是什麼?概念仍舊模糊不清,甚是可惜。

整體而言,《英雄武松》的舞臺美學、概念思考大抵從搖滾京劇《水滸108》三部曲而來,包含華麗誇張的衣服、五彩繽紛的臉譜、熟悉的開場主題曲;除此之外,亦融入傳統的演出片段,並加入搖滾、嘻哈等元素,在鑼鼓點外,演員必須適應不同節奏的唱、唸、作、表,都為觀眾們提供了一種當代戲曲的可能樣貌。不過,新的元素既然走進了戲曲,有沒有辦法找到其應有的詮釋和位置?我仍相當懷疑。比方開場曲亦為主題曲的《身在梁山》,僅用舞蹈來安排演員出場,是有點可惜的,並沒讓曲子發生功用;再者,服裝、臉譜確實標誌了當代傳奇劇場的獨有特色,但就臉譜來說,一張大白臉劃上紅紅的眼影是否符合人物設定?又或者,能否突顯演員的手、眼、身、法、步?或許還可再斟酌思考。

吳興國近年將青年演員的培養作為重要任務,在創作新作品時,也會讓青年演員有機會參與演出,為青年演員打造舞臺。對於「傳統」、「傳承」,他亦不遺於力地安排青年演員學習、演出的機會,讓他們在創新之餘,亦能受到傳統的薰陶,奠基個人實力。不得不說,這群青年演員在《英雄武松》中已有明顯地進步(不過,忘記唱詞仍是嚴重的錯誤),再加上參與編、導的工作,亦多了更多思考的機會和可能。不過,就如我在前文說到的,《英雄武松》在很多部分都與《水滸108》三部曲有很大的承繼;但,既然「興傳奇」是由青年演員主導,那麼有沒有可能走出「當代傳奇」的創作模式,再思考一種新的創作可能?特別是在文本掌握與形式實驗上,若不嘻哈、不搖滾,有沒有辦法找到其他與觀眾連結的可能?

註釋

1、即改編自章回小說《水滸傳》的劇目。

《英雄武松》

演出|興傳奇青年劇場
時間|2019/04/27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小表演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觀眾是善變的,年輕的觀眾在建構自己的觀戲品味時永遠都在追尋不同的東西,期待意料之外、情理之內的劇情發展,直到找到自己的舒適圈才會有轉化為資深觀眾的可能。(何玟珒)
11月
07
2019
整齣戲雖然有可待調整之處,但整體而言,節奏俐落明快並結合多種表演藝術的特色,不僅讓觀眾大飽眼福,也能讓未接觸過傳統戲曲的觀眾,欣賞到戲曲的趣味與美好。(黃立筠)
8月
23
2019
實際上,朱陸豪的表演完全無須依賴於布萊希特的論述,導致布萊希特在結構上的宰制或者對等性顯得十分尷尬。問題的癥結在於,贋作的真假問題所建立起的比較關係,根本無法真正回到朱陸豪或布萊希特對於形式的需要。對於布萊希特而言,面對的是納粹與冷戰秩序下美國麥卡錫主義下,世界落回了另外一種極權的狀態;而對於朱陸豪而言,則是在冷戰秩序下的台灣,如何面對為了蛋跟維他命離開家的童年、1994年歐洲巡演時傳來三軍裁撤的失業,以及1995年演《走麥城》倒楣了四年的生存問題。
5月
07
2024
《劍邪啟示錄》這些看似破除框格的形式與情節,都先被穩固地收在各自的另一種框格內,最後又被一同收進了這個六格的大佈景裡頭。於是,原本比較單線、或平緩的情節架構,在導演運用上、下兩條空間帶的操作下,能夠立體化。空間搭配情節後,產生時空的堆疊與跳接。
5月
07
2024
如同《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石牌上兩邊的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贋作是假,傀儡是假,裝扮是假,演戲也是假。然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真,對表演的執著是真,對操作的技巧是真,在舞台上的用心呈現及感情投入也是真。如今,布萊希特的身影已逝,朱陸豪的印象仍歷歷在目,儘管透過鍾馗的交集對歷史反思、對過往懷疑,西方理論與東方經驗的激盪、辯證,最終的答案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
5月
06
2024
以情節推進而言,上半場顯得有些拖沓,守娘為何化為厲鬼,直至上半場將盡、守娘被意外殺害後才明朗化,而後下半場鬼戲的推展相對快速,而推動著守娘化為厲鬼主要來自於謠言壞其名節,以及鄉里間的議論讓母親陳氏飽受委屈,或許也可說,守娘的怨與恨是被親友背叛的不解和對母親的不捨,而非原故事中受盡身心凌辱的恨。
5月
03
2024
《絕色女妖》目前最可惜之處,是欲以女性視角與金光美學重啟「梅杜莎」神話,惟經歷浩大的改造工程,故事最終卻走向「弱勢相殘、父權得利」局面。編導徹底忘記壞事做盡的權貴故事線,後半段傾力打造「人、半妖、同志、滅絕師太」的三角綺戀與四角大亂鬥,讓《絕色女妖》失去控訴現實不公的深刻力道,僅為一則金光美學成功轉譯希臘神話的奇觀愛情故事。
5月
03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到好處,只不過有幾處稍嫌冗長的部分可以在做剪裁,使文本更為凝煉也不讓節奏拖頓,但瑕不掩瑜,著實是令人愉悅的一本內台大戲。看似簡單的本子卻蘊含豐富的有情世界,守娘最後走向自我了嗎?我想沒有,但她確實是在經歷風浪後歸於平靜,她始終在利己與利他之間選擇後者,不稀罕華而不實的貞節牌坊,實現自我的價值,我們得尊重守娘的選擇,就像我們在生活當中得尊重其他人一樣,她不是執著,不是固執,也不是不知變通,只是緩緩的吐露出深處的本我罷了。
5月
0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