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愛的悖論《仲夏夜夢》
7月
26
2016
仲夏夜夢(陳少維 攝,金枝演社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95次瀏覽
陳元棠(專案評論人)

愛不可觸碰,不會讓人流血卻可以折磨人至痛徹心扉,要怎麼說?要怎麼做才是可信的?以動作將愛外顯的嘗試,「台客天團」金枝演社改編莎士比亞的《仲夏夜夢》,由當家男演員施冬麟編導,於2007年在新北市小白宮(前清淡水關稅務司官邸)戶外首演,而這次的室內演出為場地不同做了些調整,也使得這齣戲在多年後有不同面貌。

愛的距離有多遠?本劇自語言設定開始。與原版的《仲夏夜夢》比較起來,故事線單取四位男女情愛追逐的劇情為主,而男女主角無法結合起因於上一代的情感糾葛,使用台語,四處流浪的戲班女孩阿楠(劉淑娟飾),與使用國語的富家子弟張振邦(高銘謙飾)相戀,戲班女孩阿卿(曾鏵萱飾)與阿崑(陳欣宏飾)個別對男女主角的單戀,有意的自角色語言塑造形成「愛的艱難與挑戰」,並森林中的精靈設下關卡,如何闖關突破,得到所愛,就是本劇主要動作。除此,本劇處處是象徵與符號,雖語言在地,然「凡人組」服裝是東南亞風格,滿有金絲線與刺繡紋理,另外「非人組」精靈女王(郭姿君飾)是誇張童話式蓬裙禮服,在劇中自稱「白雪公主」,而精靈們(陳欣宏、林純慧、廖家輝飾)以「小丑」服裝延伸設計,其中引路精靈阿貴(李允中飾)因扮像的特殊,不同於其他而相當突出,在身體兩側一連串的開洞,閃藍色的緊身服裝,雖戲份不多,但「胡撇仔」的戲謔風格最為明顯,加上演員的詮釋功力,成為本劇最精采的角色。

本劇風格多樣的音樂與舞蹈設計表現「亞洲樣貌」,在序幕的樂師演奏與吟唱帶出儀式的感受,從設計到演出大量混搭,強調尾音拉高的歌唱方式,從序幕的神祕沉靜,到戲中戲「白蛇傳」,再一路開展逐漸喧鬧到底,並無時地現實感,戲中以「亞洲肢體」特色—京劇身段與旗陣、印度舞蹈與峇里島風格等等混雜的美感。角色演出特意扁平化,聲響與畫面「亂七八糟」,「七嘴八舌」或「雜七雜八」,並再往下探,情狀可以多亂,可以多繽紛,可以多亢進。能量噴發,堆疊至最終直面愛的底線—死亡。

是的,一切依然是為了「愛」。

「歡喜來看戲 幸福帶回去」口號下,本劇的企圖強,歡樂的包裝下,靈活的藉戲中戲,夢醒,與觀眾互動造成對劇情的疏離效果,於是生出「愛只是玩笑,千萬別在意」的隱喻。本劇表現愛的各種質地,反現實而行。在「夢」和「幻」的基礎上,疏離與投入之間,真與假的游移,造成夢/醒,假/真,戲劇/現實三個層次的對照。劇中,愛是神靈的玩具,將凡人置入愛情綜藝節目的競賽,取樂之餘,看見愛的本相荒涼,浮誇笑聲下,是微小的,愛的痴傻泡泡破碎聲音。

本劇歌舞與演出多取自台灣流行文化與媒體現象,刻意表現浮誇與俗濫,浮出「愛的悖論」,外在的深情因此刻意的演出方式看來假情假意,推翻我們對愛情面貌的認知,將愛的不可自拔,愛的魂不守舍、掏心掏肺等等「狀態」與「內在」重新定義,呈現了愛情裡的無知、盲目與混沌。刻意矯情是批判的手段,批判了其取材與再現的通俗,而在情節推進中,一再詢問愛是什麼,「我」在裡面的位子是什麼?定義,打翻定義,堆疊出愛情幻覺,再打破幻覺,重複再重複,先從「我們」解體到「我」,兩男主角振邦與阿崑看來都是自戀狂,他們在歌舞表現中尤其明顯,唱出「愛情只是愛自己」,唱出堪稱愛情電影的代表「鐵達尼號」主題曲,而那自我陶醉似乎超過了對女方的愛。兩女主角阿楠與阿卿苦苦追求,看不出他們對自己的看法,似乎失落在對愛的呼喚中而面目模糊。

劇情從「我」再到愛的奴隸「無我」的狀態出現,當阿楠眼前意中人振邦為愛失了自我顯得陌生空洞,愛的反面被翻出,終叫女主角寒心喊出了咒語「我不愛你」,以解救眾人。本劇將愛情裡的自私提出,愛裡一定要有我,一定要「愛我」,不只自戀的兩個男主角,還有自戀到可以玩耍愛情的精靈女王,欲呈現愛情中的紛擾,原來都只是自我作祟,而阿楠雖苦,在引路人阿貴的質問下,也道出這些行動只不過為了不讓「我的愛白了工」,自戀的鋪陳,成為本劇提出為愛受苦的疑問與解答,最後氾濫台上台下的泡泡,成為愛情「破相」的殘酷。

舞台設計的精簡,活動性高,森林以三角椎型的樹上纏繞著閃爍的聖誕燈表現,其中尤以可轉動的四片大屏風與舞台動作及隱喻的連結最佳,然而由於形狀的僵硬在整體上美感仍少了些。半透明的白幕在一開始戀人畫面中有著若隱若現,飄飄然的美感,但與一開始的氛圍(以及樂師等人)同,在戲的推進中消失不見,頭尾無呼應。

或可再整理思考,如台客身體的質感擴及亞洲(京劇身段,印度舞蹈,峇里島等等)的儀式與程式,與胡撇仔兩個路線互為隱喻,並梳理細緻層次,而戶外場地的演出中有著吞火與雜技的表現,但進劇場內則取消,似乎也少了生猛與野氣。本劇呈現台灣語言的交雜,以台語與國語視為夢境與現實轉換,但無進一步的語言與現實對應思考。鋒利的刀剖開愛情,歌舞包裹腐爛的內裡,然本齣戲仍讓人不過癮,結局單薄,美感混雜竟失特色,「台客」與「亞洲風格」之間是否需再考慮? 但對愛情向下探尋,走向愛情的魔性與黑暗,則讓表面嬉鬧更為表面,裡蘊更為深沈,愛情因深淵的探見,或更為清晰。

《仲夏夜夢》

演出|金枝演社
時間|2106/07/16 19:30
地點|台中屯區藝文中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若將此作品在客家文化景點長期駐點演出,相信會是一部能讓觀眾共鳴十足的的好作品。但若要與一般商業音樂劇競爭,或許也要在客家元素上精確地選擇,並由之深度探索。對筆者而言,這部劇目前呈現了許許多多的客家元素,但作品每介紹一個新元素給觀眾,筆者就會稍微出戲,頓時少了些戲劇的享受,變成知識的科普學習。
5月
07
2024
但所有角色的真實身分皆為玩家,因此國仇家恨、生死存亡,都僅僅是一場虛擬扮演,這使得觀眾意識到自己無需太過代入角色,反將焦點轉移到遊戲策略的鬥智、選擇上,以及表演的觀賞性。猶如旁觀著卸載了命運重量的歷史,情節是舊的,但情懷是新的。
5月
07
2024
《門禁社區》,探討的不只是「禁」本身的神祕以及誘惑性,更是開啟「門」走進去的人性本身,重新思索人生的存在與否,短促與永恆。偌大的「祥瑞聚落」內,所謂有生活品味的「上人」,過著弔詭的美好生活,追求的純潔與高貴、平靜與祥和,諷刺的是,這裡卻曾是一個葬送自由生命的悲慘之地。而小雯一家的入住,究竟是參與了與世俗之人相異的「上流」,亦或者只是踏入了一場與普世類同的束縛?
5月
03
2024
音樂劇的劇本採取首尾呼應的寫作方式,首幕和最後一幕的場景、事件、角色都是一樣的,但每個角色的心態和情緒都出現了相當大的轉變,中間幾幕則是在闡述過去的事,對被留下來的人造成了什麼樣的影響,以及想在社區歌舞比賽獲獎的一群客家媽媽們,在設計客家歌舞的過程中遇到了什麼困境。整齣戲以礦工生活以及客家文化傳承為主軸,「彩虹」是貫串全劇一個相當重要的元素。
5月
02
2024
在台灣,白色常與喪葬連結;而在日本,則會與婚喜時的「白無垢」相銜,以顏色翻玩幽冥與神聖的意涵,也是編劇的巧思,配以劇中穿插的台、日童謠與歌曲,形成異色童話的氛圍。特別當,洪珮瑜具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劇場中,清唱〈泥娃娃〉、〈明室〉時,聲色與空靜在空間中迴盪時,衍生出一種既鬼魅又莊嚴的療癒性。
5月
02
2024
或許不該單純將各自對於「國家」未來的期許與期望轉作批評作品觀點完整性的工具,那彷彿是去瑞士餐廳抱怨起沒有粄條或cinavu(吉拿富)一般。與其質疑《大使館》中是否缺了哪些當代台灣主體、族群的觀點,影射他方創作者對觀者自身議題的嫻熟與否,甚至上綱至創作資格論的問題等等,不如說這本就是在週轉全球與在地的國際表演藝術生態中,產地—製造—IP(intellectual property)間錯綜的生產機制下,瑞士創作者對「中華民國(台灣)」的政治主體在國際政治與國/族認同間的觀察與思考。
4月
30
2024
里米尼紀錄劇團的創作,一向以挑戰劇場設定成規,拓展劇場邊界,純熟運用科技著稱,《這不是個大使館》不僅展現劇團既有特色,更是一個讓人驚奇的精緻手工之作:精巧的紙版模型,簡單的機械裝置,古趣物件(舊式投影機),充滿質樸感的影像,表演者與舞台技術人員,自在地在台上穿梭流動,將演出技術執行貼切地融入戲劇動作的推展,整場演出維持流暢的節奏,而無滯礙,不僅體現劇場的集體創作精神,也隱隱然呼應作品的主題性。
4月
30
2024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