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形的琵琶,無語的表述——《琵琶語》
12月
01
2022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92次瀏覽
素手紛其若飄兮,逸響薄於高梁;
弱腕忽以競騁兮,象驚電之絕光。
飛纖指以促柱兮,創發越以哀傷。
時旆搦以劫蹇兮,聲檄耀以激揚。
―傅玄《琵琶賦》

琵琶說盡心中無限事,或哀怨或激昂,而王昭君寄情於琴,訴說著她的思鄉愁緒。昭君出塞後的心境,時常成為後人思忖的題材,國光劇團《青塚前的對話》中,王昭君的一縷幽魂感嘆身世飄零不能作主,在文人筆下成為藉古論今的憑藉,入胡之後的王昭君如何了呢?似乎只能怨怒投江才能成就她的和親榜樣。

此次可樂体創制的《琵琶語》,則以昭君之女「雲兒」的提問步步直逼昭君的內心,相較於《青塚前的對話》中的文姬本為漢人,與王昭君有同樣的國族血統,雲兒則出生於大漠之中,承繼著單于的血統,天生注定與母親有胡漢之別,身份認同的議題被突顯而出。


辣爽直率的雲兒對映幽怨隱晦的昭君

戲的開頭,雲兒著番邦服飾、頭戴狐尾,外罩著一件牛仔外套、一手持手機、一手提著行李箱,口中說著粵語。她的裝束打扮顯示她非「本邦人」,粵語是演員袁學慧的母語,對臺灣的觀眾來說,也象徵著她並非「本地人」。服飾與語言拉開了與觀眾的距離,形成他者的存在,而機場廣播暗示著移民與流動意象。族群的遷徙與移動是當代生活的景況,同時也帶來離散與身份認同的問題,如何定義「家鄉」即相當具有歧義性。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在傳統「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封建思想下,文人筆下跳江自盡的昭君必忠於漢室,而在當代意識中,我們注意到昭君作為一名女性的自我意識,《琵琶語》則更進一步地,以昭君的後代、一名胡漢混血的角色對映著她。

雲兒像是昭君投射的想望,她舉止豪野、不受拘束,在單于安排婚事後毅然決然離開匈奴,她的追求自我與不願受支配,皆對映著昭君的幽怨與身不由己。如同《青塚前的對話》中的文姬,陳美蘭在詮釋文姬和昭君兩個角色都具有幽怨隱晦的特質,相較於袁學慧的演出雲兒的辣爽直率,揭示胡漢女子的性格差異。猶如舞台空間將觀眾席分成兩側形成兩面臺,觀眾的對望如同漢、胡的分野,在導演陳煜典的《行過洛津》中也曾見過以兩側戲曲演出對映許情的人生,較可惜的是,兩側觀眾席的作法除了作為一種對望不能看到新的視角,無論坐在那一側,觀眾所見皆同。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雲兒一角除了是王昭君所想望的投射,也是觀眾的化身,透過提問不斷直抵昭君的內心,藉由雲兒意欲嫁至中原一事揭開其傷疤。作為一名和番的女子,昭君曾在老單于逝世後有了回中原的希望,卻被漢使一句「從胡俗」所打碎。當雲兒以為嫁到中原能更為親近母親時,母親道出「你終究是胡人」撕開了母女間的裂縫。在國族與身份認同的歷史語境下,女性的、母女之間的關係因著宗族血緣之故滲著一股隱晦的隔閡,即使在家族之中,昭君也同樣是個外人。巧妙的是,劇中並未將昭君思鄉的情感寄託於女兒身上,而以母親的角度擔憂她因性情與民情的差異起衝突,在宗族血緣裂縫中又透出母性的溫柔。


楚江吟,在他方

琵琶曾是一道鴻溝間隔著母女二人、區別出胡漢身份的差異,同時也是母女和解、互訴衷腸的連結。位在幕後的樂師許淑慧是劇中若隱若現的第三個角色,透過琵琶聲的激昂外顯了角色的心境,在演員的慢唱與琵琶的快速撥弦中形成對比,她偶爾在幕後唱曲成為畫外音,同時烘托了情境。因此,琵琶之音成為劇中無語的表述。


可樂体創制提供/攝影陳又維

另外,戲頭和戲尾皆使用了【崑曲.楚江吟】一曲,在崑曲《青塚記.出塞》一折中,【楚江吟】道出王昭君離鄉的怨,而後五怨的唱段亦是崑曲經典。而在本劇中,未能感受到王昭君的怨與怒,更多是身不由己的無奈,雲兒的出走雖為自主意識,然此處再次使用【楚江吟】則有迫於無奈的意味。劇尾王昭君唱著粵曲,有母女連結之意,似乎也暗示著在他鄉安身立命。

《琵琶語》是在當代離散的語境中,透過王昭君與雲兒的對話思考「辨己身」必要性,在一個不斷流動遷移的世界裡,是哪裡人有那麼重要嗎?有了身份認同才能安身立命嗎?劇中並未給出答案,卻也讓人思考,王昭君若處在當代,也有生活在他方的權力。

《琵琶語》

演出|可樂体創制
時間|2022/11/20 14:30
地點|臺灣戲曲中心多功能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不似以往戲曲只描述王昭君離鄉的悲切,而是加入女兒欒提雲的視角,由不同的角度去向觀眾揭露移民與移民二代在生活中所面臨的外部壓力和自我認同的問題。
12月
05
2022
綜觀整場音樂會,不難發現林慧寬身為當代琵琶演奏家所抱持的追求與目標:現代與傳統、專業與教育,在上、下半場各顯其戮力多年的琵琶人生。換個角度來看,「林慧寬琵琶獨奏會」也成為一個平臺,展現其音樂人脈關係的重重連結。(楊宜樺)
11月
13
2019
實際上,朱陸豪的表演完全無須依賴於布萊希特的論述,導致布萊希特在結構上的宰制或者對等性顯得十分尷尬。問題的癥結在於,贋作的真假問題所建立起的比較關係,根本無法真正回到朱陸豪或布萊希特對於形式的需要。對於布萊希特而言,面對的是納粹與冷戰秩序下美國麥卡錫主義下,世界落回了另外一種極權的狀態;而對於朱陸豪而言,則是在冷戰秩序下的台灣,如何面對為了蛋跟維他命離開家的童年、1994年歐洲巡演時傳來三軍裁撤的失業,以及1995年演《走麥城》倒楣了四年的生存問題。
5月
07
2024
《劍邪啟示錄》這些看似破除框格的形式與情節,都先被穩固地收在各自的另一種框格內,最後又被一同收進了這個六格的大佈景裡頭。於是,原本比較單線、或平緩的情節架構,在導演運用上、下兩條空間帶的操作下,能夠立體化。空間搭配情節後,產生時空的堆疊與跳接。
5月
07
2024
如同《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看見石牌上兩邊的那副對聯:「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贋作是假,傀儡是假,裝扮是假,演戲也是假。然而,對藝術的追求是真,對表演的執著是真,對操作的技巧是真,在舞台上的用心呈現及感情投入也是真。如今,布萊希特的身影已逝,朱陸豪的印象仍歷歷在目,儘管透過鍾馗的交集對歷史反思、對過往懷疑,西方理論與東方經驗的激盪、辯證,最終的答案其實也是見仁見智吧!
5月
06
2024
《絕色女妖》目前最可惜之處,是欲以女性視角與金光美學重啟「梅杜莎」神話,惟經歷浩大的改造工程,故事最終卻走向「弱勢相殘、父權得利」局面。編導徹底忘記壞事做盡的權貴故事線,後半段傾力打造「人、半妖、同志、滅絕師太」的三角綺戀與四角大亂鬥,讓《絕色女妖》失去控訴現實不公的深刻力道,僅為一則金光美學成功轉譯希臘神話的奇觀愛情故事。
5月
03
2024
《乩身》作為文學改編的創作,文本結構完整、導演手法流暢、演員表演稱職,搭配明華園見長的舞台技術,不失為成功「跨界」的作品、也吸引到許多未曾接觸歌仔戲的族群走進劇場。但對於作為現今歌仔戲領導品牌之一的明華園,我們應能更進一步期待在跨界演出時,對於題旨文本闡述的深切性,對於歌仔戲主體性的覺察與堅持,讓歌仔戲的表演內涵做為繼續擦亮明華園招牌的最強後盾。
5月
03
2024
以情節推進而言,上半場顯得有些拖沓,守娘為何化為厲鬼,直至上半場將盡、守娘被意外殺害後才明朗化,而後下半場鬼戲的推展相對快速,而推動著守娘化為厲鬼主要來自於謠言壞其名節,以及鄉里間的議論讓母親陳氏飽受委屈,或許也可說,守娘的怨與恨是被親友背叛的不解和對母親的不捨,而非原故事中受盡身心凌辱的恨。
5月
03
2024
天時地利人和搭配得恰到好處,只不過有幾處稍嫌冗長的部分可以在做剪裁,使文本更為凝煉也不讓節奏拖頓,但瑕不掩瑜,著實是令人愉悅的一本內台大戲。看似簡單的本子卻蘊含豐富的有情世界,守娘最後走向自我了嗎?我想沒有,但她確實是在經歷風浪後歸於平靜,她始終在利己與利他之間選擇後者,不稀罕華而不實的貞節牌坊,實現自我的價值,我們得尊重守娘的選擇,就像我們在生活當中得尊重其他人一樣,她不是執著,不是固執,也不是不知變通,只是緩緩的吐露出深處的本我罷了。
5月
0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