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與我
4月
11
2024
南灣舊法院黑盒劇場,足跡《詞話人間》現場,2021(足跡提供/鄭冬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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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莫兆忠(澳門劇評人、「評地」主編)

評論,有什麼是「不寫」的?這個問題在我書寫評論時,總是一直打轉,變幻莫測。

澳門劇場界曾經有過一段年輕人不怕對前輩的觀點提出質疑、反駁的時代,報章上的筆戰在所難免,而參戰當下,總是拼命引經據典,用「主義」殺敵,不管自己是一知半解還是斷章取義,「主義」既是矛也是盾,至少看起來是有理有據的樣子。然而戰爭過後,重讀文章總是哭笑難分,其實把大段引文抽起,對行文、論據毫無影響,引文迷宮反而令人看到半途而廢。我想我需要自信一點,或者我更在意文章看起來不是我的語言。於是便開始提醒自己,評論時千萬別寫「主義」,把它們消化成自己的語言。這固然有其難度,有時剛好看了本書,又想分享,便想利用人家的戲借題發揮,況且人家大師將自己鑽研很久的成果概括出來了,你用自己的語言真的可以寫得更好?不管了,寫得不及大師至少有「我」的語氣。

然後,「我」就成了另一個不寫的對象。看了兩段之後你當會發現「我」字出現了很多,有人提醒「我」,「我」的句子總是以「我」作開頭,「我」、「我」、「我」,有那麼重要嗎?馬上就想起紀錄片導演、作家李維怡認為作者都是「身不由己」的,(唉,又引用了)「如果一個人不認識到自己的『自我』其實也是社會制度和歷史的產物,而是忠於『我喜歡』、『我感覺』、『我想』的話,他是沒有辦法發掘自己與這個世界的深層關係的,這樣,就很自然地限制了他/她的表達內容。」嚇死人。「我」是不是太自「我」中心呢?

於是,「我」開始按耐著「我」的書寫,自「我」審查「我」的出現,有時反覆驗證每一句出現「我」的句子,如果刪去「我」的話,其實是否也可以成立?

作為評論者,演出的客體,「我」也可以轉換成「觀眾」。而且「這部戲令觀眾感到莫名其妙」、「他的表演感動了觀眾」、「一下子就讓觀眾沉浸其中」如果轉換成「這部戲令我感到莫名其妙」、「他的表演感動了我」、「一下子就讓我沉浸其中」是不是沒有那麼具說服力?「我」感到莫名其妙,「我」的感動,「我」沉浸其中,在修辭上會不會不及「觀眾」那麼有感染力?而且「觀眾」好像比「我」更中性一點,比「我」更有「客觀」的感覺。

然而,這個「觀眾」最終讓「我」回到了跟前輩筆戰的情景,前輩們說:「這部戲令觀眾感到莫名其妙。」前輩們說︰「不要把觀眾拒諸門外!」而我總是回擊︰「你看不懂,你才莫名其妙。」我總是說︰「到底又幾多個觀眾跟你一樣站在門外呢?」意思是,你到底代表了「觀眾」嗎?你的觀點、感受,就是「觀眾」的感受嗎?為什麼不能大大方方承認就是你看不懂?為什麼不直接寫覺得自己被拒諸門外?

於是,當我開始寫「觀眾」,便開始懷疑我與「觀眾」之間的遠近、異同,作為一個由「眾多」人組成的群體,是誰較具代表性地替一眾觀眾說話?更何況當你已有一個權力去發表這篇文章時,是不是就有了更多的權力去代表所有觀眾?

因為「觀眾」在評論中起了嫌疑,於是那個赤裸裸的「我」又回來了。「我」開始更大方地用「我」更甚於「觀眾」,並且小心翼翼地希望在「我喜歡」、「我感覺」、「我想」中體現出「『自我』其實也是社會制度和歷史的產物」。而當我不寫「觀眾」時,「我」,就是,一個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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