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筆下的經典悲劇,如何被荷蘭阿姆斯特丹劇團合理地搬演,展現出荷蘭當下的社會現況,並獲取台灣觀眾的共鳴﹖
奧塞羅擁有正向單純與信任,以及負面的貪婪與忌妒的人性,在每一個角色安排上,都交錯證實這些特性的共存。但負面思緒終究會吞噬掉幸福的面貌,劇中原本應該家庭事業兩得意的奧塞羅失控錯殺真心的妻子黛斯迪蒙娜,這樣的悲劇在摩洛哥裔荷蘭作家Hafid Bouazza重新翻譯的文本中復活,加深了對於種族問題的描述與深刻感受。如此地忌妒、謀害事件也不斷活生生地在社會新聞上出現,也許就是我們能很快進入劇中情緒的原因之一。
伊阿古的忌妒,是整部戲的軸心。與其認定他是一個壞人,我倒相信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了解善用人性,懂得如何控制對方的思考,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他不直接告訴你答案,用善意的諫言引導你自己走向他的計謀,人們自己挖掘出來的真相,遠比別人告訴你的更具說服力。他成功操縱了整部戲的走向,在阿姆斯特丹劇團的版本裡,這個角色對觀眾說故事,經常有意無意的抽離在故事外,展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直到走向死亡。
導演Ivo van Hove並沒有使用我們印象中的黑人來飾演奧塞羅,Hans Kesting的表演卻讓觀者看見舞台上那位摩爾人將軍,成功詮釋出一個令人尊崇又敬畏的黑將軍,是幽默風趣的丈夫,也是堅信伊阿古忠誠的將軍。他最後卻彎曲著脆弱疲憊的身軀,凝視被忌妒殺死的妻子。人性,我們都被侷限在自己的框框裡,看不見真實性。生活中,一個閃過的念頭,會跟隨著本身想法而壯大或是消滅,若是經由旁人不斷的提醒,即使沒有證據在眼前,我們也會相信,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伊阿古被忌妒與利益框住,艾蜜莉亞是婚姻,黛斯迪蒙娜是被單純與執著框住,而奧塞羅是忌妒與自卑。即便如此悲劇收尾,我認為除了伊阿古,所有醜陋的人性背後,起因都是愛。
第一幕,黛斯迪蒙娜的父親就對奧塞羅說:「看清楚!她今天背叛了我,有一天她一定也會背叛你!」這句話已經為結局的猜忌下了肯定的結論。奧塞羅:「我用我的生命保證黛斯迪蒙娜的忠貞」,但人性終究是脆弱的,奧塞羅因種族膚色的自卑感,加上伊阿古的挑動,相信的心被一層層剝開而崩解。
灰色調的舞台佈局、巧妙的燈光配置與空間設計,讓我們在透明的玻璃牆面外,透視著屋內奧塞羅夫妻的私密空間,玻璃的特性除了透明,還會反射,在某些光線下,我們還有機會看到被遮蔽面的表情動作。玻璃屋,至少成就了三個以上的空間,層層相疊,區分了空間,時間卻同步進行著。從船隻到新房到兇殺現場,透明的玻璃屋,有一種很警覺性的、思考清晰的、優雅的視覺感受,但卻進行著相反的事實──毫無警覺性的黛斯迪蒙娜、被蒙蔽雙眼與思緒的奧塞羅、滿心仇恨的伊阿古,灰暗的人性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兇殺時的全裸演出,兩夫妻赤裸裸地面對著對方,可悲的是看不到對方的內心。自始至終都被伊阿古看穿了兩人所有的心思,赤裸裸地表現出人性的脆弱與缺陷,相愛的夫妻感情是如此的脆弱。在昏暗燈光下,看不清臉部表情的裸身身影,造就了觀者內心最大的恐懼。
玻璃屋特地拉到距離觀眾非常近的舞台邊緣,讓觀眾更貼近也更清楚地觀看這個事件的發生,伴隨著黛斯迪蒙娜的尖叫求救與艾蜜莉亞僵硬、用盡全身力氣呼喊的身影,成功讓觀眾的心情持續性的緊繃並且到達極限,確信這件事正在我們眼前發生。而觀眾們被這個氛圍籠罩,聽到現場許多觀眾倒抽一口,抱胸、掩口、緊握手心的觀眾佈滿全場。當下,我哭了,為黛斯迪蒙娜緊張,揪心。相信這樣的肢體演出方式,即使除去了翻譯的字幕,現場觀眾也能夠看得懂。燈光變換控制了場面焦點,引導觀眾的目光,將空間的層次再一次清楚的劃分。舞台上的每一個角落,都上演著相同時空、當下正在發生的事,到處都有故事在進行,而哪一個故事最能引導整體主軸,燈光就會牽著你往那裡看。這樣的表現手法很特殊,但會讓眼睛非常緊繃,在視覺上沒有喘息的空間。同時燈光也控制著玻璃屋與薄紗簾子的效果,靠著燈光的明暗,讓玻璃屋裡的狀況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當奧賽羅悔不當初時,燈光只存在玻璃屋內,我可以清楚地從玻璃反射看到伊阿古的冷漠表情,直到他死亡。
雖然三番兩次被震耳欲聾的音效嚇到,但注意力馬上集中在即將要發生的當下。除此之外,整部戲大部分的背景是安靜的,用了些微小細膩的音效,幾近喘息的呼吸聲,呼應伊阿古的內心盤算,或是用看熱鬧的音效來替代湊熱鬧觀看凱西奧與羅德里格衝突的群眾。
上半場不斷聽見驚呼聲,觀眾對裸露、深吻、甩巴掌這樣的表現方式反應非常強烈,但到了下半場時似乎已適應良好,直到黛斯迪蒙娜的尖叫、伊阿古死亡時再度受到震撼。導演Ivo Van Hove擅長於再現文本,《奧塞羅》極端的表現手法、音樂與舞台呈現,寫實手法成功打造一個真實現象,引導觀眾的情緒,幕前幕後都非常成功的一齣戲。
《奧塞羅》
演出|阿姆斯特丹劇團
時間|2014/11/14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