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萬華走過了八十年的市定古蹟——新富市場,在進入六〇年代後,因為不敵周邊其他新興市場競爭,而沒落了數十年,至今歷經一番維護修整,於古蹟再利用的工程開工前,辦了場歷史回顧展與系列活動《新富八十好歲食》,包納錄像裝置、座談、工作坊等元素。五月二日於開幕音樂會上,主辦邀請了幾組風格截然不同的表演者同台,欲重現新富市場累砌至今的人文、地景記憶,藉年輕的創作者們,為古蹟注進一股新鮮。表演依序為:李佩玲的跨域身體表演、萬華當地老松國小鼓隊、富鄉土意識的勞動服務,最後,則是配合了理化兄弟8-bit電玩音樂與影像的行為表演者陳考齋,用充滿當下感與高度現場互動的遊戲形式,演出了《異形不在場?!》,為整場活動畫上一記玄妙游移的問號。
音樂響起,舞台一片空白,不見兄弟二人,考齋隻身拎了幾個大行李箱上台,漫步舞台四處,隨機貼上沒有標明數字的「大減價」爆炸圖示,行李箱打開,個個裝了滿滿的紙鈔,最後立起 「請用錢,砸我」兩塊厚紙板標語後,考齋拉了把椅子坐下,現場幾個小孩見狀都瘋了,紛紛鼓譟起來隨即衝上台,所有紙鈔瞬間灑遍全場,而後,考齋開始抓起一把把鈔票往衣服裡塞,孩子們便也如法炮製,抓起一落落碎紙片又丟又灑,也往自己衣服裡猛塞,大叫大笑著放肆玩鬧,幾分鐘後,表演者和孩子都被紙鈔塞成了半鼓起的畸形,散落滿地的鈔票上印著「地球人民銀行」,旁邊是用表演者和毛澤東合成的頭像,正突兀詭譎發著笑,對上理化兄弟鮮豔歪斜的8-bit電音與視覺,形成一幅強烈錯象。
考齋身著西裝褲,白襯衫,象徵現代人的普遍形貌,對襯背後螢幕上,理化兄弟做的七八零年代極簡八位元方塊影像,各種卡通化且高速閃動、錯亂的佛祖、耶穌、政治人物、與外星人頭像輪番更迭,明明不在場的理化二人,卻強烈擊打現場,做著男孩式半認真半嬉鬧的諷問,回應舞台上考齋那些「人類」的肢體與行為,或許也能想成,是藏在宇宙後方的異形,對地球人搖頭嘆息又訕笑的象徵。然而,現場觀眾大多不熟悉這樣的元素與表演形態,見滿舞台亂跳撒錢的小孩又笑又發怔,一旁幾位家長帶著柔軟的姿態,卡在舞台與觀眾席之間,看似不確定台上的孩子是在搗亂,或是正在做「合宜」的表演參與,想想,不也正是我們面對生活與社會時應該擁有,卻鮮少發出的疑惑嗎?
考齋介在人類原型與完全變態之間的尷尬身體,似乎也顯出了我們被裹在這以金錢、以消費為邏輯的社會之下,那非人,也非物的原型,在新富市場即將改建再利用,進入下一階段的場景之中,也又點出了,我們面對台灣現有的「文化」環境,普遍擁有的希冀與難免存在的猶豫恐懼。古蹟獲得保存與延續的價值,是太令人雀躍的事,然而,或許我們都難以避免的,怕了。關於再現歷史遺跡、以新包裝去重製古老的記憶......這些,於現下的環境條件中,似乎勢必會與「文化創意」——這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詞連上一塊。現存的「文創」環境,令我們難有空間再做更寬闊的想像,年輕的創作者卡在維持生活(物質需求?)與個人意志之間,努力要在集團與土地之間錯出更彈性的空間,取得環境與自身創作的平衡,而集團亦有集團共有的問題,我們就這麼卡在種種為難之間,無處安穩棲身,也絲毫撤退不得。
或許,以「撒錢」作為方式有些直接強烈,卻也讓人不避諱地直視這現狀,考齋藉由鼓譟、混亂、不確定的表演形式,拐了彎做出叩問,試圖引起觀者的任何反應,孩子即席的介入造成一股親和又帶點古怪的爆炸,同時肯定了表演本身,也於現場創造出些微落差與疏離感,小孩效法表演者往自己衣服裡塞錢這舉動,令我們尷尬,抑或被提點到了什麼?
然而,一切也不能用大是大非,或純粹用善與惡去分別。包含在這表演內裡的,是對物質的矛盾,與對現狀的困惑,我們總是深陷不可能被追溯整合的歷史之中,也勢必得組織出一套方法作為繼續往前的力量,去到那無法預見的未來,在一定程度上順應環境,找到縫隙與現實做角力。表演最後,考齋脫了衣服,被紙鈔撐得鼓脹的身體瞬間化為肉體,一個飛身,俐落躍下椅子。這段從西裝畢挺,進而到畸形,最後蛻回人類原型的過程,便是個清晰的指明,我們該如何在種種不得不之間,做出適當的妥協與順應,演化成讓自己相對感到舒適的畸形存在,卻又保有那層「人」的靈活樣態,或許也是現下每個人都得面對的事了。
《異形不在場?!》
演出|理化兄弟feat.行為表演者陳考齋
時間|2015/5/2 19:30
地點|萬華新富市場 ( 臺北市萬華區三水街70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