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淳清(專案評論人)
弗蘭塞斯克.薩雷維拉(Francesc Serra Vila)《記憶劇場》展,讓記憶之於時間流逝當下的召回,以及群體記憶的重組,成為創作的素材與核心。展覽的英文名《Recall—Memory Theatre Exhibition》透露這個展覽本身,原是線上演出《拾憶》(Recall, 伯明罕版2020,台北版2022)的延伸。主題回應covid-19疫情以來的劇院停演,圍繞著實體移動與接觸被中斷的時期所產生的各種個人感受或情境。作法上,首先,以一對一連線、對話的方式,紀錄、書寫個人的隔離遭遇。之後,再透過硬體展示,發表經由此視訊交流搜集而來的記事和錄音,就像試圖為防疫對當前生活、對人際關係帶來的特殊體驗或重新定義,進行一場紀念性的典禮。
佈置時間的流逝性
在此展覽中,記憶的陳列概念與產出過程,被賦予一種圖解式的造型,詮釋與意義進而從中開啟。一如文宣裡提及創作者引用「記憶劇場」(Theater of Memory)的概念,將劇場定位為「設置並管理所有人類概念的場域」;眾人的片段回憶,於場中被編排成相互對照、投射的共存關係。主展廳裡,作為陳列物的大量字條,如「sat in the garden」、「在秘魯隔離」、「我們叫外送」、「I don’t remember anything」、「和我的妻子和孩子一起」等防疫生活留下的印記,以黏貼、懸掛、擺設、夾放等方式,被分區佈置成多種形體,如星球、地圖、棋局、宴席、環形劇場等,彷彿藉此為字條的閱讀,製造關於時空的聯繫、彼此生命的匯聚。同時,伴隨著現場播放的幾段獨白、公共場所般的環境音、燈光的明滅循環週期,共同傳達出等待的心情、時間的流逝性。
記憶劇場(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育全)
記憶劇場(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育全)
或許就是在這不可預知的、稍縱即逝的絕對性裡,記憶選擇性地捕捉過去的浮光掠影。而這個記憶留存的工序,亦是此展的另一項主題。就在進入主展廳之前的個室裡,如居家場景的擺設,以影像螢幕、互動遊戲的形式,引導觀者自行演練對於回憶的描述與擇取,對於未來的投射或預期,就像一對一線上演出《拾憶》的進行。展覽個室對單一人數參與互動的刻意規定,甚至房內的幽暗照明,皆透露一種獨居的、長夜般的氛圍。參與者單獨於桌前,戴上耳機,觀看螢幕中的指示與說明。
畫面裡,一種視覺解析式的奇想,將生產記憶的過程,化為一場富於感性與詩意的發明。鏡頭定格於一只被稱為「時空膠囊」的手作感瓦楞紙箱,搭配旁白的敘述,穿戴手套的一雙手在紙箱內進行操作,如同儀器的使用介紹。內容分為兩個階段,首先,觀者受邀以兩分鐘的時間,回想自己對於昨日的記憶。此時,畫面中的手,將箱內手機啟動兩分鐘倒數後,隨即一手不斷地抽出紙條,一手不停地做出在紙條上書寫的動作,完整歷時兩分鐘,筆跡始終透明,猶如對畫面前觀者的回想,進行心靈式的速記。接著,第二階段,觀者進入個室另一側,來到擺放有筆電與實體紙箱「時空膠囊」的桌前。旁白將時間設定為一年之後的今天,並請觀者親手抽取箱中紙軸,寫下自己對於未來昨日的回憶。最後,再將字條留置於箱內。藉由這個既具體又超現實的流程,讓記憶的特質,展現其跳躍的、敘事的、不斷向前推進的產出與累積。而紙箱運用的美術質感,同主展廳的展場風格相互呼應,使後者成為「時空膠囊」的合體,承載著多重記憶。過去、現在、未來三者的連結,不受限於編年史的線性。
記憶劇場(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育全)
記憶劇場(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育全)
構築可見未來的是過往
疫情導致的種種中斷,使我們回顧過去,不僅僅是個人自我的過去,也是所有人的過去,在回顧的交集中,記憶給予我們啟迪,以便去面對眼前的生活世界。一如旁白引用猶太裔思想家喬治史坦納(George Steiner)於過世後才公諸於世的一串話作結:「在這時,過去的記憶成為我內心唯一真實的未來。這是趟回憶之旅,讓我們得以投射一些願望。我們沒有確切的詞語,去描述明日將發生的記憶⋯⋯構築可見未來的是過往,更甚於真實的未來。」因為記憶可以超越時間,也因為記憶之門投射出的光芒,能為生活的重建注入可能性。
《記憶劇場》
演出|弗蘭塞斯克.薩雷維拉
時間|2022/04/03
地點|國家戲劇院停車場愛國東路側廢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