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出劇場外的觀眾《跑路土地公》、《夏日微涼夜話:隙》
9月
06
2017
跑路土地公(Ballboss & Stories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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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馨儀(專案評論人)

環境劇場、非典型空間的戲劇演出,已然後現代戲劇以降的趨勢,然而在「空間」之外,「觀者」似乎也因此而有了有趣的發生與流動,進而共同開展了劇場的向度。

劇場作品的觀眾當是誰?會是特定、有準備的一群人,還是能夠是所有人呢?如果是所有人,劇場可以如何不以一般劇場觀眾為目標,觸及不進劇場的人?由此觀之,《跑路土地公》是個很特別的作品,出自勤美學CMP Villiage的合作,作為「山那村1001夜」的主題之一,可以說不是那麼「純粹」的劇場創作,也不會在藝文售票系統販售。筆者也是從導演自寫的文章中才知道這個演出的存在。

因應勤美學兩天一夜的露營計畫,導演Ballboss以「讓大家一起來到山上創作一個神、編寫祂的神話,最後再一起扮演祂、經歷一次戲劇起源」【1】,以劇場表演遊戲、手作面具和參與式環境劇場,建構了一檔完整的劇場套裝。依據勤美學營地,就香格里拉遊樂園山林與機械遊樂器具的結合,還有漢人或是說客家村重視的土地公/伯公信仰,藉由「跑路的土地公」,討論都市化與現代化後的自然消卻、信仰流失。曾經庇佑人民的土地公輾轉流離到山那村,最後又因為此地將被開發得逃到月球。

Ballboss很聰明地結合「山那村1001夜」本來就有的「村長」概念──村長是勤美學兩天一夜露營活動主負責的工作人員,讓此次的消費者/參與觀眾一報到就進入「村民」的角色,開始進入故事脈絡。進入村中後,參與者被分為兩組,進到地景藝術家王文志的竹編作品中開始戲劇表演工作坊(空間覺察、想像力與身體開發,還有銜接主題的神明身體塑像),之後再進入帳篷教室區,以自然或廢棄媒材製作土地公面具。十四個帳篷各發想一個土地公的故事,並以此製作一個土地公形象面具。當土地公代表分享故事時,可以見到參與者的創意──因公殉職的消防員土地公、嬉皮的白捲髮土地公等等都聚在一起了。

老實說,在製作完面具後,觀眾才真正開始和這次的劇場情境有所連結。雖然整體可以感受到創作團隊的情境設計,但難免因為既定入園程序,或是消費者事前是否清楚這兩天營隊主題而有聯結的尷尬。像是開始前便有聽到孩子問媽媽:「戲劇表演課是什麼?」媽媽回了句「我怎麼知道?」這類的對話。這樣的不明朗或多或少也製造了一開始的引入斷裂。

然親手製作完面具後,參與者和物件便產生連結。Ballboss也會為每位土地公披上符合特色的披風,「黃袍加身」使得面具有正式性,接下來也邀請大家請神入帳,守護每個帳篷。故而,當晚餐後開始正戲時──土地公被文明世界視為迷信,要被抓走銷毀時,參與者都能投入保護土地公、跟著兩位角色帶土地公「落跑」!而劇中安排跑路時遇到探照燈要停格掩護土地公、用影戲呈現都市發展與傳統保存的拉扯,或是帶參與者實際走入夜晚的樹林,回憶過往人們與自然共生之時,到最後利用遊園車包圍、以遊樂場器材帶土地公逃到月球等方式,深刻讓作品在環境發生,給予第一次參與戲的觀眾不同生活經驗的刺激與驚喜,並或許能在行走移動的路上以「逃亡者」的身分反思──被迫逃亡躲入自然,也和這群參與者是因消費,自願從城市進入自然形成有趣的反諷。

相較於《跑路土地公》由異業合作而生,帶領多數沒準備好的觀眾入戲;《夏日微涼夜話5:隙》則是曉劇場自2011年開始發展,結合非典型空間與密室逃脫的系列作品之一。在2015年台北藝術節的《夏日微涼夜話3:Stop!巴士》和2016年台南藝術節《夏日微涼夜話4:闇夜的小路上》之後,今年再度回到曉劇場駐點的萬華與華江整宅,並整合華江整宅特殊建築空間和社區戲劇班,策畫「迷宮小劇展」,並以《隙》作為劇展的尾聲。【2】

《夏日微涼夜話5:隙》由整宅的劇團辦公室開始演出。一開始鬼魅們從室內碰撞門衝向在門外等待的觀眾,並哭喊著「快走!」,這樣驚異的畫面著實讓人不由自主地邁開步伐,甚至拔腿就跑。倘若猶豫回頭,群鬼演員也會踉蹌追上,真實感覺到被活屍追趕的錯亂。

跑至糖廠內的劇場後,意外發現舞台上除了紙蓮花與白幡裝置,空無一人。倒是先到的觀眾聚集在台前,觀看一張示意圖──觀眾需要到舞台上紙蓮花形成的A-F浮島,依指定人數(一到十五人不等)建構某種現場,完成指定角色指示,如:救護人員、圍觀群眾、或是大喊「我願意當你孫女」的不知名角色。當指令完成時,鬼演員便會浮現,結合所在地點場景特色,在觀眾之間說演一段鬼故事。之後各小組便會拿到新的地圖,循線找到下一個地點,解謎、觀演、再出發解謎,這便是當晚大致的演出脈絡。

在這第一場景,除了由四面陰暗處晃出的鬼演員,呼應著故事中的劇場背景加強觀看的置身性外,令我訝異的是解謎階段,居然有一名參與者直接跳出指揮,逐一念各式角色指令,加快大家完成任務的速度。這一位觀眾的行為實在太直接了,不禁令我懷疑是否是劇團安排好的協助者,看不下去我們的緩慢才跳出!但有這樣行徑的參與者在每一個地點轉換與任務解謎間都有出現,他們比我認識的劇場觀眾更直接、有組織性,且主動性更高。在「觀眾」還在欣賞每個場景時,他們已經快速交換好情報,並開始安排任務給每個參與者,一點都不怯場,成為慘白陰冷鬼怪外的生猛陽氣。

後來我才知道這群觀眾是密室脫逃的愛好者,也是這幾年曉劇場以「夏日微涼夜話」建構出來的新觀眾群。密室脫逃的觀眾群持不同的方式和劇場觀眾一起買票「解戲」,也因此帶出新的觀演動能。而創作者也接收了這樣的動能,當所有人又聚集回糖廠劇場後,觀眾會先找到五道舞監指令,依序共同喊下「觀眾入場完成」、「燈光請走」、「音樂請走」等指令,啟動最後一場戲,並終於了解一開始的那句台詞「我願意當你孫女!」

無論是《隙》還是《跑路土地公》,觀眾都是很重要的創作激發。無論是前者吸引的能動性足夠的觀眾,或是後者觸及的沒有經驗的觀眾,在好的創作引入與設計之下,皆展現其玩心與參與力。畢竟劇場的起源即是儀式、遊戲與扮演,是屬於眾人的。在這不斷變動的時代,劇場工作者們若能開始看向未觸及的對象,發現新的對話需求,將能碰撞出更多可能。

註釋

1、引自Ballboss:〈帶著觀眾滿山跑、穿過樹林才能看到下一幕的超ㄎㄧㄤ環境劇場:《跑路土地公 RUN AWAY》〉,此文完整介紹兩天一夜流程與創作概念。(https://flipermag.com/2017/08/05/drama-5/)

2、整理自曉劇場《夏日微涼夜話5:隙》節目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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