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田部落工作室、啟星公寓、台南行為藝術群
旗後砲台,如今是古蹟,前為戰事防禦之地,清末時建,中西混合建築。國與國暴力相向,殖民者交替管理之境,永無休止的戰爭場所。搖過渡輪與鬧市,舊事漸洗去,古意徒盎然,多少的亡魂、無名者在砲火、飢餓、恐懼與不再慾望中死去,多少道牆立起,隔離信任、自由、相互扶持與(可能的)越洋戀情。
在這裡,Vu Duc Toan是這麼用身體說話的;邀請1991年轉往南台灣耕耘至今的資深劇場人卓明與他共同完成,卓明的腳板壓在他的腳背,他扣住卓明的腰,兩人緩緩走過中區的弧形甬道,兩人的身體如何彼此信任,是否感受到彼此觸碰的溫度,都變成一種稍縱即逝的感覺語言,而歷史的傳承從來經由人民的身體,跨越國族、地域,試圖抵達。從較高的平台一躍而下,墜至地面操練區,蔡子慶以背部匍匐,捉住不同國籍觀者,組合他們,擺成一座台灣新教堂,身體與地面在炎熱的日照下接觸、磨擦,滾燙出來的形象,以兼容多元人種的集合姿態,繼續質問國家、歷史的主體。
Iwan Wijono持香祭拜,邀請六位男性參與行為之前,他透過口譯者,說,在這具有歷史性的空間祭拜,曾有許多士兵因勝利性在這而死,但今天仍有許多人在這勝利性的世界生活(大意如此)。言畢,連同他一共七位裸著上身的男性,面向外,嘴咬著香,手臂彼此勾連成園,每個人不斷用力旋轉成集體暈眩。Iwan Wijono持香祭拜跟前的小沙丘,是前一位,Nopowan Sirivejkul做完行為時遺留的。他的臉曾埋在沙裡,當他在甬道中央激動地朗讀一首詩,然後移動到正對面那間營房,身體貼住門,大力敲擊幾下,便帶著斗笠,都在同一條直線上地往回走了幾步,抖落斗笠裡的沙,跪姿,呼吸。起身時,沙埋住他的臉,是哪裡的沙?農田的,戰場的,還是墓地的?沙埋了臉,仿如遁入無名面孔,我變成他們。
王楚禹在營門入口處,把衣服倒抽變成書衣,是薩依德的《東方學》(《東方主義》)。跪下,嘴咬著書,衣服因而遮蔽前方視線。王楚禹攀城牆而入,城牆是攻與守、殖民者與受殖者、槍砲與安居的邊界,他行走於邊界直到中區較高的平台,再度跪下,把書用力跟地上磨擦,文字如塵,書頁成屑,書的碎屑化是文字的死亡,死亡是唯一無法交換的象徵,是掏空自身的抵禦。張婷詠同樣行走於邊界,卻和王楚禹選擇的起點相對,從接近底部側邊一處露出小塊缺口的城牆,用瓦片(建築體的頹壞與修補)當作面具,自我遮蔽視線得更徹底,手握著一條線,垂懸著一塊小石頭,她靠著揮動線端,辨識路線與安全。歷史何其茫然,前方何其遙遠。劉南茜的測量學是死命要讓頭塞進手套,不對稱的尺度,個人的我,只能像劉運州在白鹽劃成的十字,自我吞撒彩色的鹽,彩色是傳統的消退,自我佈置出一張嘶吼、怪物般的臉孔,以自我退化、獸化,質疑進步。
喬晟旭站在中區平台,若往下俯瞰,即見人聲鼎沸的旗津海水浴場。他雙手蒙住臉,再打開,一再重覆這道步驟,每一次打開,表情都有微微的改變,譬如吐舌、噘嘴、微笑,於是他自我配置為一種介質,歷史抑或消費,關開即瞬間的轉換通道。關於歷史空間的消費化,Waldemar Tatarczuk極具幽默感地改變自拍神器的用途,他將自拍神器伸入並未開放的兵房拍照,除了一片漆黑也許什麼都拍不到,但他刻意伸進明明什麼也沒有的空間,本身就帶有將他者做為一種目的積極性,縱使那裡看似什麼也沒有,又或者,當他將做為現代影像娛樂工具的自拍神器伸入一個被現代消費化、觀光化的歷史空間,本身就存在著一種無法溝通的弔詭。
到最後一人完成行為,Mideo M.Cruz製作的那具替代移工形象,上半身是汽球下半身是女體的塑膠身體,仍然善盡職守地在砲台各處晃蕩,或悄悄參與他人的觀光,或等待他人靠近。高雄的工業城市形象與菲律賓廣大的外移勞動力在此嗡嗡疊合,廉價的塑膠,廉價的勞動所得,塑膠身體的晃蕩告訴觀者,在資本主義的全球化運作下,我們都很廉價。
這是《返身南島.國際行為藝術節》第三日展演,也是2012年「觀念劇場工作坊」(南島十八劇團與身體氣象館合辦)以來,卓明、王墨林與瓦旦塢瑪在南臺灣策動行為藝術活動的最大型集結,循此脈絡培養起來的台南行為藝術群部分藝術家,亦於《返身南島》之前先至深圳參加第十屆「谷雨行動」行為藝術節,之後亦會至新加坡參加行為藝術節,看來這些以南臺灣為區域、基地做為台灣參與主體的行為藝術國際連帶,將會持續熱烈下去。
附:該日展演序
1. Mideo M.Cruz(菲律賓)
2. Nopowan Sirivejkul(泰國)
3. Iwan Wijono(印尼)
4. 王楚禹(中國)
5. Waldemar Tatarczuk(波蘭)
6. 蔡子慶(台灣)
7. 劉南茜(中國)
8. 劉運州(台灣)
9. 喬晟旭(中國)
10. 張婷詠(台灣)
11. Vu Duc Toan(越南)
《返身南島.國際行為藝術節》
演出|
時間|2016/04/30 14:00
地點|旗後砲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