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來個偏頗的開始。如果不按西方,回到拉丁文詞源,以照料(care)、療癒(cure)建構策展之始,而是返入中文,先將策與展分拆,策,可謂驅馬前進,譬如「策馬入林」一詞便煥發如斯的生動形象。策也是冊,紀錄歷史與詮釋流變的載體、媒介。在此,抽象地說,「驅動—前進」幻化為一策展的意象,從問題意識的觸動或啟始到「前進」的繁雜意涵,不但叩問策展的形式與內容,亦連帶策展的生產與動能。在第一季專題「不用幾個字」,白斐嵐的文章〈尚未生根的未來語〉,即已從策馬入林闡述「策」的中文語境所帶來的身體感。
稍微羅列近年關於表演藝術策展的專題,包括張懿文為《策展學》策畫、周伶芝在《PAR表演藝術》342期(2021/11)擔任紙上策展人,端出「在地策展:關於幾個思想行動與實踐場景」、又或「典藏ARTouch.com」近期沿林人中的系列策展講座紀錄發動,陸續發佈專文的「表演策展論」等,史觀、路徑各有差異。另一方面,由於機構、藝術節與國際交流的建制化,乃至於表演藝術的品牌化,「策展人」的身分已然普遍為人所認可,同時也在模糊策展人的獨立性,還有以作品為單位的展演,也(不得不)在代謝被觀看的方式。
本期專題,邀請三位正參與不同策展場景的觀察者書寫,分別從臺北藝術節、策展社群及網絡、非主流空間的場域描繪近年策展之發展。篇幅自然有限,嘗以在前段提及的相關專題之外,多提供一些動態歷程,做為日後討論的基礎文件。
文 / 吳思鋒
時序逐漸進入演出量爆炸的下半年,包括機構或縣市政府、民間團體所主辦的藝術節,也將陸續登場,端看各售票系統,各地演出琳瑯滿目,在一片「盛況」之中,總積存著既正在發展又猶待書寫及討論的課題。過往我們對於藝術節同質性的批判,主要來自藝術節習於買節目而遲未邁向策展,於是在不同縣市舉辦的藝術節看到的演出多有重疊,那今天呢?
當每一個縣市藝術節都開始要求創作需要回應在地的時候,對創作者來說其實很容易在過量生產的速度下消耗,而且「在地」作為現場的意義、作品的開端,正在於它充滿歧異與不確定性,各方的有關係者又如何能在「一年制」裡,以開放、容許失敗、去加速度的姿態趨近在地,進而從中深鑿?從購買到主題徵件、委託創作及策展的挪移,究竟是解開了同質性抑或以另一種型態重覆「深度喪失」的均質化?
另一方面,當我們在「地方需要藝術?」與「藝術需要地方?」之間來回檢視、往返思辨不同作品、策展等,其實也是在建構關係性視角的審美基礎,它勢必有別於在獎補助為主的藝術生產機制裡可遇的對象,與不同的網絡交織。因而,此專題之命名並非單指使用了地方元素、符號的作品與策展,更希望透過觀察者與工作者的眼睛與親歷,描繪出那些相對不可見的。
由是,這回邀請了三位觀察者、三位工作者,分以不同篇幅書寫,潛入藝術與地方的兩端,或提綱擘領,或反思實踐。面對前者,我們提出藝術介入、村落藝術節慶、藝術與環境等面向,請觀察者們回應;面對後者,我們提出劇場與城鄉、徵件及委託創作的速度感、劇場與微型經濟等子題,請工作者們反身梳理實踐經驗。
當然,一切未完待續。
文 / 吳思鋒
昔日,作家張大春透過與孩子的對話,一齊「認得幾個字」,把每一個「字」承載的文化、源流、情感等,橫貫古今,娓娓道來。字有它自己的歷史。評論寫作,一開始就介入了字的歷史,用或不用,毋寧是場通過文字組織敘述、觀點、語文、修辭的場面調度。
寄出邀稿信後,曾收到一位評論者回覆,言及此專題猶如「評論的評論」。謝謝這位評論者的慧眼,想得比我高明、簡潔許多。另一方面,隨著近期陸續收稿、編校,我也暫時拿回「讀者的新鮮眼光」,邊讀邊重新校準策劃源始的想法。
用我叨叨絮絮的話說,還是回到一個微小的刻度,字的倫理罷。寫作者即字的無教會信徒,每一次從各自的「文庫」搬運什麼字出來,組織成文,皆非基於廉價的情緒和自由,因為那只會變成字的消費、對倫理的遺忘。
評論者的個體性不等同個人主義,而像是一道道「辨異」的閃光,在晝與夜、燈明與燈暗之間,發射臨時性的「異常」信號;無論針對情節走向、技術配置、術語轉譯、美學立場,乃至顛倒世界,每一個思考的當下,都是在對不同層次、型態的均質化與同一性,提出不合時宜的識見。
因而,評論中的字非僅工具媒介,更是運輸思想、重置感知的單兵。當我們慣習於從評論者「用的字」捕捉意思,「不用的字」也許更反映著評論者與現實及想像搏鬥的痕跡。
文 / 吳思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