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策畫團體替代地點方案的浮洲,就像它幾十年來夾在板橋和樹林車站之間的漂流身世一般,狹窄的街道、公寓年代的建築環境、工業時代的失落遺緒、合宜住宅的犧牲地,又因當天落雨,天黑之後行為啟程,增添了幾許寂寥,而在觀看諸種行為以後,落寞的詩意蔓延,不禁要讓人將《港都夜雨》改寫為《浮洲夜雨》。
究竟,行為藝術家如何在極短的時間內將自己的行為,不取寵地「地方化」,諸種行為中顯影的地方(浮洲),如何通過行為現場化地製造行動中的身體?這裡所指的「行動」可以/可能是什麼?當藝術家以行為顯影平常並未接觸的地方,在行為之中如何呈現倫理自身?包括,在「重新渴望地方」的整體趨向下,行為如何呈現關係的真實?
《浮洲現場》結束後兩週,我在台南遇見其中一位參演的行為藝術家張婷詠,等待有名的紅茶搖好之餘,她告訴我,她在浮洲尋找「什麼是讓身體超過負擔的」(大意如此),我不知道這是她步入浮洲當刻的自然感應,抑或從以前到現在她一向依循此原則做行為,但卻帶我回到那一天在浮洲,觀看她那件在巷弄路道的行為。當時,我很戲劇,很角色地聯想到不斷吸入粉塵的製造業工人:
她把椅子(在台南聽她說才知道,原來連雙線都顯得擁擠的路道兩側各劃了一條白線,有點像是人行道與車道的分隔線,聽說,這是里長很滿意的政績)放在路道靠一側,不影響行車的位置(這也決定了她不站在批判的立場),臀部壓住一根橫向的木條,木條上綁著一只裝有麵粉的塑膠袋,她迅速快起快坐,因為坐向、風向等因素,麵粉會向她自身撲來。她重複著,一次又一次,就像工人終日與機器、工廠為伍,不一定沒有意識到資本主義及異化,更像是深刻認識到生存終究先於生活,工廠就是一座集中營,自己已經變成機器。
在荒原藝術一樓咖啡館的空間,張婷詠與蔡蔡(蔡欣穎)合作了一件行為。兩人對坐,一手將半顆西瓜執於臉前,桌上放著好幾把餐刀,兩人用另一手,失去視線地觸握,將餐刀舉起,用力插向對方的西瓜,一把又一把地互插。然後,兩人臉部靠近,用力以插滿餐刀的西瓜互擠,刀柄與刀鋒,將兩半西瓜修復為一,而因互插、擠壓,流滲的汁液,卻是這件行為的註腳。承受西瓜、刀柄、刀鋒與對方施力的重量的臉,西瓜,刀柄與刀鋒,是這個關係中的三個層次,可是每一個層次的施力、靠近或互擠,其實銳利的一面都指向自己,在不同層次的施力的權衡,或許才是一種現場,一種「力」的現場,很激烈,可也具有理性。
於是乎,柳郁豪在回收場發給觀眾杯水,卻又不是發給每一位觀眾,發完後也沒有任何示意,就只是逕自把剩下的杯水一一喝完,然後接著把身後的桶水一飲而盡,看似要與觀眾「交換」其實相反的狀態,(所謂的在地性)是多麼脆弱又真誠。我也不會忘了在這座里長與里民共同維持的小回收場,在白瑩行為的結尾,同時也是蔡蔡行為的起始,盛裝雨水的炒鍋在桌面上晃動,沒有瓦斯爐(支撐的結構),沒有火(失去生活的激情),只有無盡的漂泊,落寞的詩意。
回收場前,里長的家。白瑩行為的起始。她透過里播音系統,讀唸一封從里民提供,重組、改寫過,充滿漂流、勞動、移動與愛情的信。這是浮洲的抒情,地方的抒情。有人發現,對面公寓有女人走到陽台,聆聽,後來也聽里長說,有里民來抱怨太吵。起源於同一件行為的兩者,不正說明了,地方之愛是怎麼樣的脆弱與美好。
《浮洲現場-行動中的身體》
演出|耳邊風工作站(策畫)
時間|2017/05/19 19:30
地點|荒原藝術及所在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