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白光亮的鏡相自我《4.48精神崩潰》
11月
24
2014
4.48精神崩潰(南風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74次瀏覽
林素娟(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

「這不是你的錯,這是疾病」,但什麼是正常?什麼又是病態?當我們無可選擇的被抛擲在語言意義之網中,這個自我壓抑、否定和疏離的宿命便已無可逃避。「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但我如何才能一次又一次的振作,游回理性的岸邊?「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但我如何才能從這不斷的自我鞭笞中得到釋放?在這生命荒原裡,沙拉.肯恩(Sarah Kane)以其肉身之姿,逼顯了巨大孤離與創痛,而這荒涼與創痛,卻是無可迴避的生命實相。這部如詩如幻恍若囈語的劇作中,拆除了傳統劇作的形式,沒有角色的安排,沒有引人入勝的情節,沒有神奇的故事敘事,在形式極簡的滌除盡淨中,使我們無法逃避的逼視了多重自我的激烈交戰、近身拚搏、彼此憎恨及相依相偎。

觀看《4.48精神崩潰》是一個對觀者嚴苛的試煉,也是一個釋放與轉化的契機。導演宋淑明透過兩位看似形貌迥異,卻又彷若鏡中映照的演員,在潔白無瑕的襯衣下,將一切背景皆滌除盡淨。赤足站立在舞台光束中的演員,身後是無垠的黑暗。在無垠黑暗的籠罩下,突破重圍的光亮正在進行著理性與感性、正常與病態、愛欲與激昂的困獸之鬥。舞台上被局部放大、剪碎、拼貼、迴旋的畫之意象,以及無法逼視、快速閃動的強烈光影,深度展開了破碎自我、詭譎多變的空間意象。

極具變化的聲音展演是本劇的重要特色。演員時快時慢、時而激昂、時而渴求,時而傾訴、時而嘶吼的聲音,頗具節奏性與感染力的被放大和突顯。在許多不可也不忍逼視的片段中,觀者俯首斂眉,透過聲音而撫觸了痛苦的靈魂肌理。同時也在穿透全身,彷彿由自身傾洩而出的聲音中,感受強烈的震盪、糾結、緊繃與釋放。並在深長的靜默中,將諸多的質問、痛苦與渴求迴返於自身。

當舞台上一次又一次的迴響著「這不是你的錯,這是疾病」、「我知道這不是我的錯」的吶喊時,觀者即無法置身事外的被捲入語言文字之網中的共同宿命中。當我們認同潔白光亮的鏡相自我,那個在黑暗中戰慓的零餘者,又將如何棲處?他人就是地獄,而他人也是愛欲,當愛欲與地獄同一時,生命又當如何安棲?當台上演員失聲尖叫時,理性歇止了嗎?時間停止了嗎?在凌晨4.48這語言名相應可以暫時止息的時分?

在現實的圍堵、理智的追趕與磨耗中,舞台的光束終於轉為瞬息的柴火,一次次被擦亮的柴火轉瞬熄滅,在微光中,二方相互憎恨、敵意的自我,終於深度親吻並相依相偎。這自身所交託的無垠黑暗,是否是另一個重新接納的開始?當我們直面生命荒涼孤寂的同時,也使我們有機會撫觸自身的創痛,終而得到療癒與轉化的可能。從這個角度來說,觀劇的過程也是與自身交纏乃至對話的過程。地獄的荒原並不可怕,亦不可悲,在無懼地與她深度的親吻中,才得以完整生命自身。由此看來,沙拉.肯恩以其疾病所揭示的殘酷荒原,竟然透露著慈悲。

《4.48精神崩潰》

演出|南風劇團
時間|2014/11/16 19:45
地點|衛武營藝術文化中心285展演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沒有華麗的舞台與服飾設計,單純俐落,完全聚焦於演員簡潔的對白與精湛的肢體動作,刻劃出整齣劇作的精髓,觀眾承接一波一波撕裂人心的剖白,激起一陣一陣深沉反思的漣漪。 (鄧昭義)
12月
02
2014
為了營構這種「在場」,即一種強烈的存在感,除了種種姿勢、聚焦的光束、短暫忽偬的樂音及投影之外,此表演還依賴宛如念詩的台詞風格。另一關鍵即時間,這種風格化工夫脫離劇情的時間序列和綿延,而在表演本身的時間狀態上下手。(宋灝)
11月
28
201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
劇作前後,笙演奏家宮田真弓,始於自然聲中出現橫過三途川,終於渡過三途川後與謝幕無縫接軌。無聲無色,不知不覺,走進去,走出來。生命與死亡的界線,可能並沒有我們想像中那麼分明。
4月
09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