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之眼──森川里海藝術創生「Itini kami我們在這裡」五場沉浸式部落演出(上) 
10月
13
2021
復興部落(施靜沂提供、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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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靜沂(專案評論人)


編按:本篇(上),書寫之演出為「森川里海藝術創生計畫」中的其中一條計畫主軸「表演藝術創能工作坊——Itini kami我們在這裡」發表之部分作品,作品創作者分別為——貓公部落《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沈浸導覽體驗》陳彥斌、新社部落《夜間田中央歌謠演唱會》吳蒙惠。「表演藝術創能工作坊——Itini kami我們在這裡」其他演出請見(下)篇

今年的森川里海濕地藝術季(2021 Mipaliw Land Art)如同往年,圍繞花蓮海岸線之貓公、復興、新社、港口、磯崎五個阿美族、噶瑪蘭族、撒奇萊雅族的部落而行。對照過往的活動及今年趨向多元、多場次的規劃可見,無論駐地創作的藝術家、表演者或執行單位都力圖創新,並從一種挖掘部落族人藝術動能的角度,編排將呈現在外來旅人眼前的原民樂舞演出。

然而,以旅人為主要觀眾的樂舞展演,是否可能落入上世紀下半葉,族人淪為被獵奇對象,進而失去尊嚴的商演窠臼?顯然,執行單位有在避免重蹈覆轍,並藉由細膩的社區行動與實驗,再探「原民樂舞與遊程」結合的可能。

作為森川里海濕地藝術季一環的「Itini kami我們在這裡」──五個部落、六位藝術家、五場沉浸式部落演出,之所以僅此一梯,且不算擴大宣傳,很可能便是考量到當地族人沒有義務頻繁地「以演出接待旅客」。即使「表演藝術創能工作坊」需要舞台,但族人還是得維持「自己的生活步調」。尤其此次展演中,幾乎每個部落都有耆老參與、獻聲,已屬不易,即使仍覺得「表演藝術遊程」僅此一梯有點可惜。此外,遊程安排上,在每個部落所待的時間也有點太短。

演出安排上,執行單位、藝術家顯得膽大心細──因港口、新社的節目都進行了「看天吃飯」的安排;意即若天氣不好,效果就會大打折口。好在這兩個場次演出時天氣都很好。即使筆者因演出時間太早而錯過「日出海梯田即興舞蹈」,但從照片上看來,實體的舞作頗能和大地藝術作品、部落土地對話,呈現化繁為簡的力量與美感,就像生活中那些難向外人道之的美好剎那時光。

同時,無論活動首日在貓公、復興部落的演出,或隔日在磯崎天主堂的演出,分別能感受到藝術家跨域展演的企圖與創新、反思甚至批判的力道;新社部落的「夜間田中央歌謠演唱會」則是筆者首次聽聞的噶瑪蘭族音樂會。雖然如此形式在別的部落變得常見,但對此部落的音樂人來說,應是意義重大的「從無到有」。


循著噶瑪蘭族語的歌謠與歌聲,慢慢走進「新社 夜間田中央歌謠演唱會」

舉辦於新社梯田中央的部落歌謠演唱會,以七首族語歌謠的演出組成。相較於花東地區常聽到的阿美語Nga'ay ho(你好)、Aray(謝謝),筆者在這場音樂會學到了噶瑪蘭語Nengi aisu(你好)與Wanai(謝謝),也是藉此才意識到,像噶瑪蘭族這個全台灣僅一千多人的族群,其音樂、文化的確等待被更多人認識。

雖然這場音樂會編制相當迷你、也沒邀請著名歌手加值聲量,聽眾也以當地族人及參與遊程的旅人為主,但由於整體風格、走向都簡單明瞭──溫暖清新地開場,並以童趣、生活化的方式讓聽眾慢慢認識族語歌謠、進而作結,因而在蟲鳴裡、月色下、微風中,可謂寫意輕鬆,讓人有點文化、知性的收穫。


夜間田中央歌謠演唱會@新社部落(施靜沂提供、攝影)

演出者方面,除了策展藝術家──有排灣族血統、從流行音樂轉而耕耘原住民音樂的吳蒙惠之外,潘國華、林玉妃等演出者均為在新社部落工作的族人。他們帶來的歌曲多傳承自本族耆老,或為阿美族曲調,但由噶瑪蘭族耆老填詞。開場的〈大葉山欖樹下〉呼應文化傳承與復振的主題──根據主唱/主持人Akua(龐志豪)介紹,大葉山欖由來於傳說中,一名老人家帶著大葉山欖種子從宜蘭遷來。由於受到層層阻撓仍能好好紮根、生長,因而被用來象徵噶瑪蘭族的精神。

這首歌旋律、氛圍都和緩、平靜像夜晚的海洋,或如主持人介紹,適合一天去了多個部落的旅人放鬆時聆聽。歌詞內容是描述族群遷移的畫面中,夜晚時分,人們忙完了後在大葉山欖樹下聊天、休憩。接著的〈心相逢〉,意境攸關於在美好日子要珍惜和身邊人們相聚的緣分;既然是首相聚之歌,曲調也較為熱鬧。

然而,到了以阿美族曲調填詞之〈美好的一天〉,便能感受到二族不同的音樂調性。除了噶瑪蘭族的音樂無虛詞,且或因族群長年遷徙,而在平靜、流暢的旋律中蘊含若有似無的感傷記憶。相較下,阿美族旋律的〈美好的一天〉奔放許多、節奏強烈。在筆者印象中,似乎去年「海海音樂市集」也有耆老演唱。

最後,這場夜晚、田中央的音樂會在寓教於樂的兩首童謠中作結;聽眾們在與歌者互動的過程中,學到了babuy(豬)、wasu(狗)、saku(貓)、qabaw(牛)等入門級的族語單字,並聽到了格外溫暖的〈小星星〉+〈母親像月亮一樣〉的噶瑪蘭語改編歌曲。整體而言算是一次感性、知性兼具的認識與走進,也期盼未來有機會能聽到小朋友演唱最後幾首童謠,或大朋友們在族語音樂更多元的呈現,進而榮耀留下美好歌謠、文化的耆老、祖靈,也走出自己的歌路!


力求文學性、科技感、生活感的貓公部落《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

相較於在新社、港口部落的演出各以男、女藝術家及部落青年為主,貓公、復興、磯崎部落的節目以將部落耆老生命記憶轉化為跨域藝文展演的軸線而行。遊程首日上午,我們先乘車前往貓公部落,抵達後,社區發展協會的吳建安理事長先進行簡單開場,爾後工作人員便邀請遊人選擇男生或女生的角色,並根據所選的角色發給一份Sera或Nakaw的部落地圖。接下來,遊人便可按圖索驥,邊對照地圖,邊掃描QR CODE,循著藝術家的聲音,藉由《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的聲音文本,慢慢展開沉浸式導覽體驗,進入部落族人的神話、心靈世界。


貓公部落傳統屋的歌謠迎賓(施靜沂提供、攝影)

根據理事長說明,這份作品的創作初衷,一方面由來於部落不一定總有足夠人力招待旅人,一方面希望藉由創作,讓旅人更深入地認識部落地景與神話傳說。【1】在這樣美好的立意下,筆者也很快就被app裡近十段富磁性、情感的聲音及精采的故事內容吸引,也聽得相當投入,進而能將「貓公、聖山、奇拉雅山、文殊蘭fakong、兄妹漂流遷徙」等關鍵字、概念與意象連在一起。但另一方面也覺得,這份沉浸式聲音作品應可與部落地景、地標更直接地結合,否則聽故事當下,旅人很容易就在聲音牽引下錯過要轉的彎、要拍的風景,或因走路速度與文本設計不同,不確定自己是否仍在正確的路上。再者,即使「邊走邊聽」可能較為省時,卻可能因為使用耳機而有分心或安全的問題。換言之,筆者認為「邊走邊聽的漫遊」或「到一個點後」再聽故事,應有商榷或調整的空間。同時,部落若有小而清晰的指標或打卡點配合聲音文本,進一步確認不該錯過的風景與人事物(比如觀看奇拉雅山的最佳視角),或不該打擾之處,旅人在沒有實體導覽員的情況下將能更加盡興,且不會誤闖族人私人生活領域。

筆者自己體驗的當下則是,雖因遊程安排緊湊而沒能走完全程,卻因如此兼具科技感、文學性的作品,而對貓公部落留下深刻的印象與探索的好奇。


註釋

1、「森川里海濕地藝術季」臉書粉專對此部沉浸式聲音作品介紹如下:「改編奇拉雅山「杜吉與拉拉紺」傳說,以未來、科幻的角度重新詮釋祖先的發源地的故事,期待以另一種視角觀看部落文化資產,喚起原住民族文化資產需著重於「保護與傳承」、「轉變與應用」的問題意識,也讓每位來到貓公部落的訪客,透過聲音穿戴裝置,成為「後設扮演」傳說的一員,漫遊於部落間特定的聲音路線,擁有不同的故事以及人文風景觀點。」

《森川里海》

演出|花蓮林區管理處主辦、節點共創策展
時間|2021/09/18、19
地點|《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沈浸導覽體驗》@貓公部落、《夜間田中央歌謠演唱會》@新社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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試想,若此次活動沒有音樂會和導覽員,旅人必然不會對部落留下那樣深的印象。科技的確幫我們做到了一些事、省去了一些唇舌,但更重要的或為,人與人之間是否能藉此激盪出長遠的友誼與美好的記憶。(施靜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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