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入生死的一往情深《尋夢》
8月
24
2016
尋夢(楊儒強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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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政強(中學國文教師)

2016年,《尋夢》在臺北演出,距離湯顯祖逝世恰好四百年。四百年前,《牡丹亭》曾經讓婁江俞二娘、杭州商小伶性靈搖盪,心醉魂斷。四百年後,東方情慾美學劇作家楊儒强汲取《還魂記》經典橋段的大哉問,鎔鑄於肢體劇場的形式中,同樣叩問著觀眾對至性真情的思考。

即使身為一個對肢體劇場表演形式十分陌生的觀眾,依然可以感受到主創者編織《尋夢》的細膩心思。在動作設計、燈光、空間、音樂等方面,創作團隊做了精準的對應,讓劇場各方面的意涵都與《牡丹亭》遙相呼應。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戲文裡,杜麗娘眼底望見的斷井頹垣,當然不是字面意義的「斷」井與「頹」垣。鶯囀花遍的小庭深院早已春色如許,然而少女肢體被閨垣憑欄束縛,心靈被詩書禮教限制,那一派被春情花影觸發的情思,才遇文明世界便被壓抑下去。小庭深院表面上有姹紫嫣紅相隨,實則是了無生機的荒原沙漠,故說「斷」井、「頹」垣。我們不妨將《牡丹亭》中的斷井頹垣、禮樂教化、閨閣塾師看成是一組相同的概念,都是斲傷童心真情的文明力量。

《尋夢》的創作團隊裡沒有「舞臺設計」,空間的布局皆源自藝術總監楊儒强,他巧妙地藉由劇場軟景的結構予以把握,以水墨藝術家李憶含的巨幅書法作品做具象的表現。演出一開始,女表演者屢屢意欲跳脫書法布幅的範圍,卻一再被莫名的蠻力拉回布幅後方。逃離與綁縛之間,女表演者肢體的線條僵硬,忽而迸發,忽而屈伸的力量,似乎不在舞者主觀的控制之下,在在象徵著文明禮教對人情之自然的壓抑。

男表演者手持一盞昏黃孤燈,翩然上場,演出進入第二階段。這時候,女表演者的肢體與前半部分有截然不同的表現。男表演者牽引女表演者走出書法布幅的限制,雙人在舞臺中央翩翩起舞,展現自然流轉的肢體線條。而曾經被書法遮擋,僅能驚鴻一瞥的女性容貌,現時已在舞臺上完整呈現,與男表演者二人之間有著情深款款、秋色連波的眼神交流。

此時,我們或可逕自將男、女表演者對應於《牡丹亭》中的柳夢梅與杜麗娘。可以看到舞臺上,柳夢梅兩次將紅色花瓣大把大把灑向杜麗娘,她以虔誠的眼神、謙下的姿態相迎。紅花繽紛如火,大概是舞臺空間中用色最搶眼熾熱的時刻了,呼應〈驚夢〉裡,杜麗娘、柳夢梅在夢中相遇的橋段:少女懵懵懂懂的情思被點燃,匯聚為一股沛然莫之能禦的生命能量。

全劇至此已近尾聲,柳夢梅將退而未退,舞臺燈光轉昏黃,杜麗娘眼神迷離倘恍,看似若有所失之際,彷彿又因某種經驗的達成而帶有滿足之情。後續發展如何?若杜麗娘好夢突醒,文明禮教的力量會再次占據舞臺焦點嗎?然而楊儒强並未將劇情延續至〈驚夢〉以後的部分,但這不影響作品探討問題的力度,反而因為焦點的集中,更顯「情」對人類生命的力量。《尋夢》,夢中有情,是一段劇中人「尋情」、劇作家與觀眾「詢情」,端詳情感本質的過程。

編導楊儒强出入古典文學,既能依譜填詞,也能轉化經典作品的精神,融合舞蹈,創作屬於現代人的肢體劇場。劇場的藝術元素十分複雜,單就音樂來看,《尋夢》中有典雅的崑腔,又有電子音樂如trance的迷離感。其實專擅一門藝術形式本是不易之事,楊儒强帶領的《尋夢》團隊又結合了各種類型的表演藝術,饗觀眾以文學盛筵,實在令人期待他後續的創作。

《尋夢》

演出|楊儒强、邱昱瑄
時間|2016/08/20 19:30
地點|台北中正紀念堂中正演藝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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