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雞屎藤新民族舞團
時間:2012/060/3 14:30
地點:台南市全美戲院
文 黃晟熏
台灣自古以來在自己的歷史角色上,一直是一座被殖民的島嶼,從十七世紀上半葉開始便有荷蘭與西班牙人的殖民統治,接著約在1683年進入清治時期,然後是1895年開始的日治時期,一直到1945年二次世界大戰,日本戰敗後,才正式有自己的國家定位輪廓。而殖民主義是各個面向的全面性異地移植行為,包含層面之廣,如藝術、文化與生活也在其中之列,據筆者自己的觀察,「台灣」是否因為這樣的關係,而欠缺自我文化的主體性或說主動創造的能力?是值得省思的問題。台灣人善於關注與接受外來文化,卻比較少關注自己的文化,以舞蹈表演藝術為例,台灣較為時興的舞蹈區分為街舞(流行舞)、現代、芭蕾及中國舞,前三種舞蹈類型深受西方現代主義及古典主義的影響,並且已發展出完整的體系與型態,中國舞更是中國大陸傳承完整的民間舞蹈,回過頭來看台灣的特色舞蹈是什麼?卻有種舉不出例子的尷尬與窘迫,也許台灣人有能力詮釋好外來舞蹈文化,但基於一種對台灣原創精神舞蹈特色的盼望,仍是筆者從未停止期待的,直到看完臺南市雞屎藤新民族舞團《府城三部曲》的演出,彷彿讓我看見一些希望。
《府城三部曲》演出分為上下半部約150分鐘,整個演出的時空軸線從清治、日治一直到戰後時期,也就是前述的「被殖民時期」,演出內容以臺南在地故事為題材,上半段內容為清代臺南市五條港區(為臺南市今日的海安路一帶)賴商港貿易旅次為生的藝妲和南部古老傳統藝陣十二婆姐的故事,下半段的內容以臺南市第一家有電梯(舊稱「流籠」)的百貨公司(林百貨)為主要場景,呈現西風東漸後的臺南城市氛圍及當時的大眾生活型態。上下半段的演出風格截然不同,但演出內容均淺顯易懂,各自的調性及主軸清楚。上半場以「前世今生」的概念來串起藝妲與婆姐之間的關係,下半場主要以台灣老歌與似乎是考究過的服飾、及老照片來共構整個演出氛圍,在此不贅述演出內容的故事情節,特別要來提一下舞團對於舞蹈動作的嘗試與創新。
既名為一個民族舞團,很容易讓人產生與水袖、飄扇或華麗演出服飾的聯想,但前面又有一個「新」字,便頗耐人尋味。讓筆者產生的第一個深刻印象是這個舞團選在一個不利於演出的老戲院空間進行,並且以小電影的方式作為整個演出的開場,不得不讚揚一下這樣的開場,讓觀眾在準備看演出前的當下,頗有集中注意力的效果。上半場的整個演出從舞者身上所著的漢服(樣式接近早期客家婦女傳統服飾大衿衫)開始,其實並非預期中明顯的中國風,整體架構流暢、平穩,唯舞蹈動作稍嫌欠缺驚喜,其中以占較多數的民族舞基礎,摻雜了少部份現代舞身體語彙及一小部份芭蕾的基礎動作,但動作與動作間的搭配運用協調,顯見編舞家在動作組合設計有水準以上的平衡感。
再細看可以發現這個團體的舞蹈動作著重在舞者與舞者間律動的協調性,因此舞蹈都不是太大的動作,在「藝妲」的部份,巧妙地透過女性舞者獨有的軟性肢體充份展現藝妲「容嬌笑,歲輕移」這樣的身份特質與美感,適當且不矯揉造作。讓筆者第二個印象深刻的是「婆姐」的手部舞蹈動作設計頗像九○年代初期流行於年輕人之間的白手套舞,感覺新穎而不落俗套,舞者一直維持小動作地踩著傳統婆姐藝陣窈嬌的小蓮步,配合音樂、舞台多媒體設計與燈光營造出來的氛圍,放大了舞蹈肢體意象,雖說是取巧,但也不失為一種具有「效果」的表演方式,而筆者猜測這些作為也許是這個舞團本身對「新民族舞風」的定義及解讀。
相較於上半場低沉哀傷的神話氛圍,下半場的開場讓台下的觀賞氣氛顯得熱絡了起來。開場的輕快老台語歌聲,首先就喚起了台下年紀較長的觀眾記憶深處的共同生活經驗,筆者仍舊把它歸類為一種取巧點,但取巧得高明,整個下半場的演出架構敘事性較上半場來得鬆散,是比較可惜的地方,但舞蹈動作設計的方式反而讓筆者來得喜歡,在其中百貨小姐跳舞的橋段,音樂風格一轉後,彷彿音樂盒的發條人偶,動作開始機械化了起來,大膽加入了歐美街舞POPPIN的肢體元素。但其實筆者在意的是編舞家把一些日常生活的動作編進舞蹈裡,比如擦玻璃的動作、拂灰塵的動作、畢恭畢敬問候的動作及開門招呼的動作,這些動作隱含了日治時期台灣社會被外來禮教所約束的身體表徵,其它還有諸如當時婦女出門前妝扮打點儀容的動作,上理容院作頭髮那些下意識攬鏡自照的嬌態,這些細微的舉止,透過舞者群體一致的表演方式,化而為一種舞蹈般的身體意象,是讓筆者比較感動之處。
筆者認為在這塊島嶼上所產生的各種表演藝術形式,皆不應也不可失去屬於這座島嶼的文化根源,尋找或創作屬於台灣舞蹈特色身體是一個龐大而困難的工程,筆者不敢說《府城三部曲》已是一部完整而成熟的作品,但筆者看見雞屎藤新民族舞團在「試著與母土文化根源接軌」的努力,這部份絕對是值得稱許和鼓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