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抒情之外《光的來信》
8月
27
2018
光的來信(臺中國家歌劇院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411次瀏覽
吳政翰(2018年度駐站評論人)

寫一首好的音樂劇歌曲可能不容易,但更困的是,這些歌曲需要一個好的劇本來承載,提供對的時機來發生/聲。韓國原創音樂劇《光的來信》,韓在恩編劇、朴賢淑作曲,獲得第一屆「Global Musical Live」首獎作品,演出後佳評如潮。這齣沒有大場面亦無大歌隊的作品,劇情十分簡練,玩味性別意識,歌曲情感滿溢,加上演員們充滿穿透力的聲音,打造出一部兼具歷史情懷與現代觀點的抒情音樂劇。

《光的來信》背景設定於一九三〇年代的韓國,不僅是日本殖民統治的時期,也是文學藝術大放異彩的時期,劇情並未往國破家亡、同仇敵愾的大歷史敘事走去,轉而聚焦於人物情感的細膩經營。高中生世勛十分欣賞小說家金海鎮,以筆名「光」與其通信,兩人魚雁往返,彷彿尋得知音,而海鎮誤以為「光」是女性,不知不覺地產生情愫。隨著多封信件所產生的種種錯認巧合,劇情逐漸開展,牽繫起小說家金海鎮和「光」之間的依賴與曖昧,漸漸地,也加深了世勛與其假身份「光」之間的拉扯。有趣的是,一方面,當這些劇中人物在苦惱困惑真相的同時,觀眾早就知道了答案,形成了所謂的「戲劇性諷刺」(dramatic irony),但另一方面,以倒敘手法進行,世勛與海鎮朋友李允數年後相見,對話之間為海鎮離世的原因及海鎮最後信件的內容,埋下了一個未解的伏筆。因此,整體敘事手法讓觀眾在全知的觀點之下,仍保有懸念和期待。

就音樂劇敘事的角度來看,每首歌曲大致有其作用,而且大多在每一場景的高潮處發生。開場歌《遺稿集》,為戲中的年代背景劃下藍圖,描繪了這世界一般人的價值觀,加上空襲警報聲,增強了整齣戲的危機感。爾後的曲目中,充滿諸多二重唱歌曲,雖然基調大多仍以詠嘆為主,但值得注意的是,這當中許多首並非止於抒懷,亦非僅傳達出兩人情感的交流,而是多以「曲中插戲」的手法,讓戲在歌曲中流動,間接形成推動劇情的作用。例如,《沒有人明白》這首趨近情歌的二重唱,傳達出世勛留學日本的寂寥及其寫信給海鎮的動機,搭起了惺惺相惜的橋樑,不僅清楚交代了兩位主要角色之間的關係,也呈現了兩人從無人能懂到尋得知音的狀態變化;《落淚》一曲表現出世勛見到海鎮本人當下所萌生小鹿亂撞的心情,以及兩人之間的日常互動,穿梭於獨語、幻想與現實之間,像是世勛的想像,也像是實際在場發生著;《不是謊言》是世勛與其另一個自我「光」的對唱,一方面此曲顯現了世勛的雙重人格,另一方面,正當世勛對於寫信的行為感到遲疑時,「光」作為一個內心聲音,鼓勵著世勛繼續寫下去,讓世勛的心境從徬徨轉變到建立信心,兩人從若即若離到再度合拍,一起寫信,一起撒謊,再一次地讓劇情注入了前進的動力。

除了正向的鼓勵而推動劇情之外,因想法對立而形成衝突的歌曲,亦不時可見,例如海鎮與其他人爭論不斷的《繆思》、世勛與光立場互相扞格的《鏡子》、世勛自己揭露真相後造成與海鎮關係破裂的《坦白》。就整場曲目來看,最令人耳目一新也安排得最有張力的歌曲,要算是《海鎮的信》了。此戲不止以信為題,也用信件貫穿、架構全劇,從一開始世勛與海鎮的相識、世勛與光的拉扯、下半場一開始檢舉信所造成的危機、將海鎮移請至工作室的訊息,無一不與信件有關,皆成了戲劇結構上的重要節點,也大多成了歌曲發生的契機。從伏筆、相連、轉折以至分裂,層層迭起過後,在《海鎮的信》一曲中,以細膩的字句吐露出海鎮了對於世勛的關懷和諒解,兩人的誤解於此得到了解決。其中所流露出來的情感,不單單只是訣別的感傷,而是整場累疊而來的力量。

全戲下來,仍有不少值得討論之處。例如,有時入歌點過於倉促,使得口白轉到歌詞的接合處略顯突兀;唱腔情感濃烈,充滿渲染力,但多首歌曲旋律和質地相似,就整場結構的音樂性而言,難免少了層次。不過,即便如此,這齣以抒情歌曲為主的音樂劇,並未讓歌曲功能止於感嘆抒懷,在表現優美聲線的同時,亦能兼顧敘事作用,使劇本能夠環環相扣,讓音樂和戲劇的結合能夠相輔相成。

《光的來信》

演出|LIVE Corp. / More in 集團、韓在恩、朴賢淑
時間|2018/08/17 19:30
地點|臺中國家歌劇院大劇場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