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蔡佩伶(2025年度專案評論人)
《一案破雙釘》是臺中出身的國光歌劇團拿手戲碼,屬於親情倫理公堂戲。由張節夫妻的仕途、弟弟張義和寡母的故鄉家變以及擔水城一案的隱藏真相三線交錯展開。故事敘述大哥張節上京赴考,考中後與大嫂王氏獨享京城富貴;家鄉荒年,張義因釣得金龜決意上京尋兄,卻遭王氏設計殺害;張母追尋真相,告上開封府。審理張義案勾連犯案手法相同的擔水城命案,意外一案破雙釘。三線並行的設計,欲並置親情、仕途與個人欲望的張力,在角色表現影響作品焦點的情況下,王氏所在的張節夫妻線較為突出,使其他兩線相對黯淡。三線敘事失衡,亦暴露出古冊戲「演員中心」的結構特性。
古冊戲的敘事特質在於「演員中心」。靠演員發揮,構成作品可看性;而劇情實為演員的表演空間。這意味著演員在角色刻畫呈現的演技落差,會直接影響觀眾理解故事重心。也因此古冊戲的舞台張力,往往不在結構面,而由「角色的存在強度」決定。
在本劇中,王氏為妖婦行當,角色刻畫鮮明,每每出場即牽動故事推進,從攔截家書到設宴謀害張義,其欲望動機明確,且充滿情緒張力。演員林雅芳善用眼神、指法等身段,展現王氏陽奉陰違的雙面心機。謀害張義的段落,導演呂瓊珷取用《殺子報》中「徐氏磨刀」站頭呈現:三位涉案人王氏、金花(擔水城妻子)及丫鬟小春著白水衣,手持長針與槌逐步逼近台前,形成緊張局勢;最後王氏上桌持白綾勒昏張義、鑿釘取命。此段落盡顯王氏之瘋狂,也帶出張義無端受害的悲劇性。由於王氏一角存在感強烈,自然擴張了她在舞台上的敘事份量,使三線敘事有感傾斜。
相比之下,張義母子的親情線內收許多。飾演張母的張麗春,素面示人,貼近村婦形象,唱念穩健,盡力表現母子情深。而飾演張義的演員余凱雋,較重角色憨傻形象的建立,在親情層面的情感著力較弱,使親情羈絆平淡。觀眾可理解張母護子之心,但親情線多以尋子、哭子等段落構成,構成情節推進的節點不多,使觀眾難以產生實質共鳴。原本應與奇情線並立的親情線,反而退居背景,未成三線敘事中的等量主線。因此,在舞台呈現上,三線並進的設定呈現為一強二弱;使三線並進的設定在實際觀看中更接近單一主線,其他敘事僅作為偶爾插敘的副線。
劇中運用「絕境—處理—推進」結構,極端事件不斷牽動角色的道德、欲望與命運。藉角色心理變化推進劇情,並為演員創造足夠的表演空間。張義母子線凸顯親情與守護;張節夫妻線則指向功名、家族與欲望;擔水城夫妻線提供倫理與權力的對照。三線分合,建構出一個被命運推動的多層結構。
然而,三線敘事強度不均,親情線較內斂,王氏行兇的奇情張力更能抓住觀眾目光。敘事強度落差造成作品重心偏移,也反映出古冊戲在大型舞台上的挑戰:若演員群的表演力度有落差,既定結構將在實際演出裡出現明顯位移。
本劇清楚展現古冊戲「演員優先」的本質。演員表演直接形塑作品的觀看邏輯。妖婦應工的王氏一角,透過完整表演形成明確觀看路徑,重新銜接作品的情節推進及觀看焦點。使最初的三線設計,實際呈現時彷彿「以王氏為中心的單線敘事」。
當對手戲的力度不足,敘事便會被強勢角色自然重寫,形成一支獨秀的舞台印象。演員中心既是古冊戲魅力,同時也是作品的風險所在。
整體而言,《一案破雙釘》展現國光歌劇團對古冊戲的高度掌握。王氏一角的演技詮釋令人印象深刻,成功塑造作品的奇情主線。然而,部分角色在情感層次仍有提升空間,導致親情線顯得較為虛弱。若能在角色互動節奏、舞台語言和情感層次之間取得更均衡的支撐關係,將使作品意圖能更完整傳遞。
《一案破雙釘》
演出|國光歌劇團
時間|2025/11/15 19:00
地點|高雄中山堂(陽光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