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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個房子裡已經被撤除,只遺留下記憶在這裡守護著。黑色幽靈的身體們,只剩下汗水在臉上、子上淌流,室內燠熱的温度在這裡一點一滴被分泌出來;「來自安那其的、二零年代台北的數個夜晚」,通過由演員身體分泌出來的這些汗水,讓觀客感受到這個房子的熱度也慢慢昇高,而那「數個夜晚」是否也在這樣讓人流出汗水的房間裡發生過一樣的故事呢?
這個房子不是劇場,根本缺乏完善的設備,但由詩化了的左翼政治信仰,與刻意讓它載沈載浮的愛情所融和的一齣戲在此演出,卽使充滿了負過多的憂鬱而顯出它一定的虛構性,卻因為室內的燠熱,使得在行動中被看到的身體,覆蓋著一層汗水,就似乎隱喻著當下在這個房子裡發生的故事,都具有它的真實性。它是一座日本殖民時代留下來的憲兵隊,國民政府來台接管,一轉而為警察局,所以它的日本大正餘味,也帶著一點身體管理化的現代性。一排洋風高窗在上下開合之間,自然散布出日本殖民歷史的記憶,而今這記憶被牽引到於2011年的《星之暗湧》來,殖民時代日本憲兵隊的肅殺氛圍,竟然在這個時間軸上,運轉出與戲產生契合的衝擊力。
黎煥雄在此演出一段「來自安那其的、二零年代」的故事,時值日據年代,他又從中擷取左翼無政府主義作為敍事的背景,終其還是一個關於失敗的革命者的故事。然而這一群黑色青年在這個燠熱的房子裡,不斷忍受從皮膚滲出的汗水任其滑過顏面,這樣壓抑的狀態將這一群黑色幽靈的歷史意象,似乎更為加深他們的幽傷。你會想像他們正面對著日本憲兵隊的追捕,或想像他們正處於被同志出賣與信仰破滅的煎熬之中嗎?在演員身體官能的真實反應,與角色身體的虛構扮演之間呈現出的歷史情境,汗水似乎是有什麼意圖,既顛覆完全虛構的情境,也讓革命者被檢擧的記憶顯得更為倉惶。
不知黎煥雄是否為了《星之暗湧》而回到牯嶺街小劇場?但在二樓的房子裡演出時,他只限定三十位觀客,顯示了他對這個空間的尊重,或者說他更是對這個房子裡的幽靈所擧行的一場招魂儀式。黎煥雄一直將日據到國民黨掀起的白色恐怖,架構於台灣史這個語境上,在這次充份運用了本已具備其中意味的牯嶺街小劇場,遂更為拓展其語境的視野,而顯示在空間、身體與歷史的結合上一次誠屬可貴的劇場實驗。
二十五年餘,自小劇場運動以來,黎煥雄的創作風格雖迭有變化,但偶而當他回到小劇場裡作戲,都可看到他從未改變過對一種詩感的敘事風格的堅持,尤其在這次的新作中,他讓我們看到他這種作者論風格,他的年紀愈大也愈純粹,環視當今一片文創化的劇場風貌,黎煥雄真稱得上是最後一位風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