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以發掘「劇場創作新銳」為目的的製作,不禁令人期待這裡是否發掘某種「新」的意義,或者反應某種新世代的創作趨勢。今年入選的兩部製作《小壞物》和《三十而立》,不約而同均改編自國外知名劇本。兩位導演來自一南一北戲劇學院背景,對西方經典劇本的熟悉是其優勢,不過導演並不安於「忠於劇本」的詮釋,而對戲劇結構、內容做出大幅改變,連劇名也改了,代表不必對原劇作內容負責,而是導演本位的「重新創作」。
《小壞物》改編自希臘悲劇《米蒂亞》(Medea),最突出的改編在於僅以兩名女演員演繹全劇,以及物件的大量使用。歌隊則轉化為後舞台的二人樂隊。這種演繹自然是選擇性的演繹,著重於米蒂亞的心理描繪以及大量的自我鏡像辯證,而非劇情交代得是否完整。
物件設計頗具巧思,大量白布與血跡的意象,凸顯原劇血腥暴力的本質,並帶有一種儀式性的氛圍。我不否認某些意象在一瞬間確實震撼了我:例如被拋進水缸裡的一批白布,像屍體般被打撈出來時,彷彿在米蒂亞殺人如麻的瘋狂旅程中,死者身軀不過一副空空如也的皮囊。但那一塊被叉過來刀過去的帶血牲體,則感覺有點做作。整個劇場彷彿米蒂亞戮殺親弟、情敵、親生孩子的血腥祭台。
儀式性的表演通常需要相當風格化的肢體表演,大量物件的運用,適時轉移了我們對演員動作風格化不足的注意。音樂表現精湛,某些時刻優雅的小提琴淒厲得有如弦管,但手風琴的樂器調性是否適合儀式氛圍,還值得商榷。對這部兩千五百年以前的老劇本,導演確實在形式上貢獻許多嶄新的創意,在內容上則「可愛」得令人有點傻眼:令人不忍卒睹的人性慘劇,變成導演口中的「小壞物」----自利時代一個女人「太愛自己」的結果。
下半場與前一齣戲沉重的儀式氣氛截然不同,顯出另一種輕盈世俗的戲劇風情。《三十而立》宛如家庭通俗劇的場景,而以一種巧妙提示大量留白的舞台設計,與戲劇開場時宛如人台模特兒短劇的表演風格,統一地給出明快有趣的都會調性。這齣戲來自二十世紀末英語劇作家卡瑞兒.邱吉爾(Caryl Churchill)的《心之所欲》( Heart's Desire)。原劇對白看似通俗,卻利用一再打斷與重複,支解家庭的本質,呈現日常對話的無意義。《三十而立》也利用這種重複、剪接的對話形式,但翻轉意義變成新世代普遍的晚熟現象的反映。
對許多以藝術為職志的年輕人來說,「三十難立」已變成普遍性焦慮。整個演出風格相當俏皮詼諧,也有豐富的聯想,但對「三十難立」的省視還停留在表面,翻來轉去始終還是樣板化的家庭關係、樣板化的社會角色、樣板化的夢想挫折。重複是一種舉重若輕的技巧,從重複造成質變方屬上乘,若甚至從不尋常重複到尋常,就會像泡泡糖一樣會越咀嚼越淡口。
如今台灣戲劇教育已成為劇場人才輸出的主流,初出校門的劇場新銳,或許涉世還未深,在展現「嶄新」和「銳意」上傾向形式探掘,而非心靈視野之獨特突出。或許當甄選條件以「畢業幾年」做為新的參考座標時,不免也篩選出某種創作者的同質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