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搭錯車》音樂劇,在臺中、臺北、高雄巡演六場所累積的座位數,遠不及丁噹在小巨蛋舉辦一場個人演唱會的席次。音樂劇製作困難、回收不易,相信音樂願意投資,推出由丁噹主演的音樂劇《搭錯車》,令人感佩,也期待此劇未來亞洲巡迴所能引發的產業動能。
此劇音樂劇版共計演唱二十四首歌曲,包括:電影版原曲目五首、丁噹熱門金曲五首、經典老歌五首、音樂劇新創曲九首,歌曲密度極高。新創曲編寫出色,《我曾擁有過》、《搭錯車》、《相依為命》旋律黏耳、朗朗上口,余廣泰暗黑三部曲《鬥》、《天后與玩偶》、《最後的晚餐》更是曲勢前後貫串、張力十足。老歌使用效果較為險峻,因首首經典,早已與觀眾產生回憶與情感連結,演唱時偶有產生詫異多於驚喜的衝突。
音樂劇版的情節改編,採取「人物純情化、遺憾弭平化」兩大策略,卻也是載舟覆舟的關鍵。電影版並不隱諱人物對性的多樣原始需求,包括:亞叔與同居人芝蘭的肉體關係、阿美與時君邁的浴血雲雨、余廣泰與鮮肉男友的形影不離等。加上眷村街坊酷愛殺蛇、品香肉的行為,讓電影版散發一種繽紛、血性、生猛的人性刻畫。
音樂劇版將電影非常稀薄的「阿美、阿明、時君邁」三角習題卯勁放大,但刪除阿美出道前,與時君邁組團四處闖蕩PUB以及同居多時的情節,只讓兩人單純互有好感,並且面臨音樂事業成就落差後,時君邁酒後亂性的對象由阿美改為沈妮。過度純情化的結果,不只簡化阿美成年後,面對性、愛、親情、事業抉擇的複雜性,同時導致時君邁懺情狂歌《其實你並不需要我》時,陳乃榮嘶吼滿分,但兩人始終似有若無的互動,難以撐起肝腸寸斷的音樂情緒。
同樣情況亦發生在亞叔的黃昏之戀。音樂劇將芝蘭與滿嫂整併為「芝蘭」一角,刪去電影中亞叔壯年期與芝蘭的日夜偷歡,只留亞叔老年期與滿嫂的鄰里相依。音樂劇讓亞叔度過漫長的「無性生活」後,於病入膏肓階段,突然與鄰居芝蘭相擁高歌、互訴情衷。但前後情節鋪陳闕如,溫情擦澡後就直奔「來生還要一起走」,難免折損王柏森及張芳瑜《牽手》的動人演唱。尤其,音樂劇版滿叔已非電影版好賭爛醉慘死,而是在火災中搶救阿美壯烈犧牲,芝蘭(亦即滿嫂)卻立誓來生要跟亞叔廝守,教人情何以堪!
在音樂劇版的純情策略下,阿明的改編最為成功。相較於電影版李立群的粗野火爆,音樂劇版的阿明則是遊走於粗獷、憨直、暖心的不同面向。蕭景鴻的選角可謂神來一筆,既可撐起電影版的老粗設定,又能在外型、嗓音上與時君邁勢均力敵。讓阿明、亞叔、芝蘭三人搭檔,攜手牽動著家鄉對於阿美的呼喚。
另一個「遺憾弭平化」的改編策略,大幅改動滿嫂與亞叔的際遇,讓原劇的狗血淋漓,變成小有感傷。電影中的滿嫂是一個最重要的情節支線,年輕時同一晚遭逢丈夫敗家嗜賭溺斃、弟弟葬生火海、麵攤與住處付之一炬;年邁後兒子對抗政府強制拆遷又被木樁穿身慘死;江霞當年悲慟而絕望的演出深植人心。音樂劇請來唱將張芳瑜演出芝蘭(亦即滿嫂),卻全面棄守以上情節,只剩下聊備一格的「好鄰居」功能,令影迷與樂迷扼腕遺憾。
電影中亞叔在戰爭中被敵軍刺破喉嚨,從此失聲。在阿美成名後變成悲慘獨居老人,只剩愛犬相伴;出門散心險被車撞、愛犬護身救主當場被車碾壓肚破腸流。阿美返台開演唱會當晚,亞叔欣賞轉播昏厥送醫,阿美來不及見最後一面,只有看到屍體一具。音樂劇全面弭平上述遺憾,啞叔變成亞叔,能抒懷對阿美的愛,能表達自己的人生觀,能高歌對鄰居太太的喜歡,能與阿美見到最後一面,蒙主寵召後還能穿越陰陽與眾人齊唱《感恩的心》。
藝術總監與編劇陳樂融將《搭錯車》音樂劇,成功聚焦以一個女歌手追求夢想,面臨親情、愛情、事業等挫折掙扎的完整軸心,再兼及對於社會弱勢族群的關懷。王柏森與丁噹的演繹真摯動人、賺人熱淚。惟音樂劇版大幅弭平原劇的至悲與遺憾,淡化電影版中滿嫂與啞叔象徵萬千中下階層小人物的「失語狀態」,模糊慘絕一生卻無從言苦的悲劇寓言。當年電影版對時代變遷提出巨大的控訴、憤怒與質問,而音樂劇選擇在「感恩的心、感謝有你」歌聲中和解一切。
音樂劇受限於預算關係,這次並無現場演奏,音樂採取事前預錄方式處理,透過喇叭傳送,音質略顯乾扁,且無法與演員的現場演唱互飆、互通聲息。此外,安排群眾演員六位,全程扮演PUB客人、街上行人、唱片公司秘書與學員、新聞發布會記者、眷村鄰居、拆遷工人,每人出現次數頻繁,甚至立場相反還是同一組人在演,難免造成觀戲時的疏離與干擾。當年林麗珍老師為電影編排出乖張、前衛、狂放的舞蹈場面,音樂劇亦交付此六人小組,於旋轉舞台前的淺面範圍內舞動完成,呈現效果難有電影版的壯觀與驚艷。這些其實都是《搭錯車》IP的一環,期待未來波瀾壯闊的巡演之旅,製作團隊能思考再調整的可能。
《搭錯車》
演出|相信音樂
時間|2018/07/15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