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身影的時代淘洗《搭錯車》
7月
27
2018
搭錯車(相信音樂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3673次瀏覽
許天俠(社會人士)

這次《搭錯車》音樂劇,在臺中、臺北、高雄巡演六場所累積的座位數,遠不及丁噹在小巨蛋舉辦一場個人演唱會的席次。音樂劇製作困難、回收不易,相信音樂願意投資,推出由丁噹主演的音樂劇《搭錯車》,令人感佩,也期待此劇未來亞洲巡迴所能引發的產業動能。

此劇音樂劇版共計演唱二十四首歌曲,包括:電影版原曲目五首、丁噹熱門金曲五首、經典老歌五首、音樂劇新創曲九首,歌曲密度極高。新創曲編寫出色,《我曾擁有過》、《搭錯車》、《相依為命》旋律黏耳、朗朗上口,余廣泰暗黑三部曲《鬥》、《天后與玩偶》、《最後的晚餐》更是曲勢前後貫串、張力十足。老歌使用效果較為險峻,因首首經典,早已與觀眾產生回憶與情感連結,演唱時偶有產生詫異多於驚喜的衝突。

音樂劇版的情節改編,採取「人物純情化、遺憾弭平化」兩大策略,卻也是載舟覆舟的關鍵。電影版並不隱諱人物對性的多樣原始需求,包括:亞叔與同居人芝蘭的肉體關係、阿美與時君邁的浴血雲雨、余廣泰與鮮肉男友的形影不離等。加上眷村街坊酷愛殺蛇、品香肉的行為,讓電影版散發一種繽紛、血性、生猛的人性刻畫。

音樂劇版將電影非常稀薄的「阿美、阿明、時君邁」三角習題卯勁放大,但刪除阿美出道前,與時君邁組團四處闖蕩PUB以及同居多時的情節,只讓兩人單純互有好感,並且面臨音樂事業成就落差後,時君邁酒後亂性的對象由阿美改為沈妮。過度純情化的結果,不只簡化阿美成年後,面對性、愛、親情、事業抉擇的複雜性,同時導致時君邁懺情狂歌《其實你並不需要我》時,陳乃榮嘶吼滿分,但兩人始終似有若無的互動,難以撐起肝腸寸斷的音樂情緒。

同樣情況亦發生在亞叔的黃昏之戀。音樂劇將芝蘭與滿嫂整併為「芝蘭」一角,刪去電影中亞叔壯年期與芝蘭的日夜偷歡,只留亞叔老年期與滿嫂的鄰里相依。音樂劇讓亞叔度過漫長的「無性生活」後,於病入膏肓階段,突然與鄰居芝蘭相擁高歌、互訴情衷。但前後情節鋪陳闕如,溫情擦澡後就直奔「來生還要一起走」,難免折損王柏森及張芳瑜《牽手》的動人演唱。尤其,音樂劇版滿叔已非電影版好賭爛醉慘死,而是在火災中搶救阿美壯烈犧牲,芝蘭(亦即滿嫂)卻立誓來生要跟亞叔廝守,教人情何以堪!

在音樂劇版的純情策略下,阿明的改編最為成功。相較於電影版李立群的粗野火爆,音樂劇版的阿明則是遊走於粗獷、憨直、暖心的不同面向。蕭景鴻的選角可謂神來一筆,既可撐起電影版的老粗設定,又能在外型、嗓音上與時君邁勢均力敵。讓阿明、亞叔、芝蘭三人搭檔,攜手牽動著家鄉對於阿美的呼喚。

另一個「遺憾弭平化」的改編策略,大幅改動滿嫂與亞叔的際遇,讓原劇的狗血淋漓,變成小有感傷。電影中的滿嫂是一個最重要的情節支線,年輕時同一晚遭逢丈夫敗家嗜賭溺斃、弟弟葬生火海、麵攤與住處付之一炬;年邁後兒子對抗政府強制拆遷又被木樁穿身慘死;江霞當年悲慟而絕望的演出深植人心。音樂劇請來唱將張芳瑜演出芝蘭(亦即滿嫂),卻全面棄守以上情節,只剩下聊備一格的「好鄰居」功能,令影迷與樂迷扼腕遺憾。

電影中亞叔在戰爭中被敵軍刺破喉嚨,從此失聲。在阿美成名後變成悲慘獨居老人,只剩愛犬相伴;出門散心險被車撞、愛犬護身救主當場被車碾壓肚破腸流。阿美返台開演唱會當晚,亞叔欣賞轉播昏厥送醫,阿美來不及見最後一面,只有看到屍體一具。音樂劇全面弭平上述遺憾,啞叔變成亞叔,能抒懷對阿美的愛,能表達自己的人生觀,能高歌對鄰居太太的喜歡,能與阿美見到最後一面,蒙主寵召後還能穿越陰陽與眾人齊唱《感恩的心》。

藝術總監與編劇陳樂融將《搭錯車》音樂劇,成功聚焦以一個女歌手追求夢想,面臨親情、愛情、事業等挫折掙扎的完整軸心,再兼及對於社會弱勢族群的關懷。王柏森與丁噹的演繹真摯動人、賺人熱淚。惟音樂劇版大幅弭平原劇的至悲與遺憾,淡化電影版中滿嫂與啞叔象徵萬千中下階層小人物的「失語狀態」,模糊慘絕一生卻無從言苦的悲劇寓言。當年電影版對時代變遷提出巨大的控訴、憤怒與質問,而音樂劇選擇在「感恩的心、感謝有你」歌聲中和解一切。

音樂劇受限於預算關係,這次並無現場演奏,音樂採取事前預錄方式處理,透過喇叭傳送,音質略顯乾扁,且無法與演員的現場演唱互飆、互通聲息。此外,安排群眾演員六位,全程扮演PUB客人、街上行人、唱片公司秘書與學員、新聞發布會記者、眷村鄰居、拆遷工人,每人出現次數頻繁,甚至立場相反還是同一組人在演,難免造成觀戲時的疏離與干擾。當年林麗珍老師為電影編排出乖張、前衛、狂放的舞蹈場面,音樂劇亦交付此六人小組,於旋轉舞台前的淺面範圍內舞動完成,呈現效果難有電影版的壯觀與驚艷。這些其實都是《搭錯車》IP的一環,期待未來波瀾壯闊的巡演之旅,製作團隊能思考再調整的可能。

《搭錯車》

演出|相信音樂
時間|2018/07/15 14: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綜言之,今年的「Kahemekan花蓮行為藝術展演」大膽化用戲劇元素,近乎從「單人行為」往「雙人、小組行為」延展與突破。即使觀眾與舞台上的行為藝術家拉開距離,但劇場氛圍濃厚的行為展演,反而透過聲光音效、物件應用及行為者「共舞、同在」而拉出不同張力,甚至在不同主體對原民文化認同/藝文工作、少數發聲、藝術/生命哲學等主題闡發不同意見之際,激盪出辯證與淨化之效。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