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走於邊界的風景《我在這裡愛你》
3月
23
2017
我在這裡愛你(林俊余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914次瀏覽
邱孝純(德國比勒費爾德大學認知與動作研究博士研究員)

幕啓。泛黃的膠卷,播放著大時代的歷史。流離,遷徙,只為尋找夢想中的樂土。火車轟隆前行,不再回頭。林俊余《我在這裡愛你》的第一個作品《悲傷草原》,巧妙地透過服裝設計和色調選擇,以一種古樸的質地在舞台上拉伸出歷史感。六位舞者微傾著身,雙腳在地板上踩踏著連續的、一深一淺的節奏,像極了火車的轟隆聲。在整齊的節奏中,忽見一個孤單的身影孑然而立。她時而跟隨,時而猶疑;她駐足凝望,也堅毅前行。

這個作品呼應著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 1935-2012)的同名電影《悲傷草原》(Trilogy: The Weeping Meadow, 2004)。故事背景從1919年的蘇聯內戰,歷經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於1949年的希臘內戰。透過一位女性的命運悲劇,影射二十世紀的希臘因飽受戰亂摧殘,人民流離失所的苦難歷史。林俊余的《悲傷草原》透過同為該電影配樂的希臘作曲家艾蓮妮・卡蘭德若(Eleni Karaindrou)的音樂,唱出一種孤寂的哀傷。這種孤寂反映的是人類面對大時代的無奈,亦反映了個人在追尋自我實現的同時,對於「跟隨眾人腳步」以及「走自己的路」之間無可避免的困惑與掙扎。儘管如此,在舞台柔和的光線中,那些悲傷的故事彷彿也加上了一層濾鏡,變得不再刺眼。像天將破曉前的藍,靜靜地等待陽光。

第二個作品《野餐》則述說一段逝去的愛情故事。偌大的舞台上佈滿了黑色的雨傘,下舞台中央是一方小小的綠草地。一男一女兩位舞者在草地上笑著鬧著,是熱戀中的情侶。親密關係中,兩人找到了心的歸屬,不再流浪,小小的綠草地就是全世界。然而,愛情的甜美外衣所包裹的,也是對於失去的恐懼,因為一旦失去,我們將一無所有。以為能夠天長地久的感情,那些曾經立下的海誓山盟,下一秒,已成追憶。

《野餐》透過由綠草地和黑雨傘所建構起的微型舞台,放大了那些日常生活中的細瑣片段,讓觀者彷彿也近身參與了這段感情故事,同歡笑,也同哀傷。作品用追憶的手法,從一位女子的視角去回憶那些曾經的歡笑和爭執,那些甜美和苦澀,同時也對比著離別後的落寞。佈滿著黑雨傘的舞台,像是死神的召喚,令人不禁感嘆,人世間有什麼比生離死別還要令人心痛?透過回憶,我們跨越生死的邊界,彷彿可以再一次地與所愛之人一同歡笑,分享世界的美好。

值得一提的是,編舞者林俊余協同導演丘智華以及兩位舞者林方方和楊迦恩,為這部作品拍攝了一支短片【1】。在短短的兩分鐘裡,我們看見一對小情侶的生活日常,在廚房、在浴室、在陽台,也在客廳的沙發上。女孩說:「我想要把所有事情都記下來。」所有事情,也包括了一張空蕩蕩的沙發和不再熱鬧的客廳。而那些過往甜蜜的影像,是如此真實,卻又遙遠,令人不勝唏噓。從舞台上的一方草地,到短片裡的小公寓,舞蹈與影像,在虛實之間彼此相應。這支短片,讓《野餐》跨越了舞台作品原有的界線,亦豐富了作品的意涵。

從《悲傷草原》中流離的人群,走進《野餐》裡的兩人世界,終曲《歧路》,則試圖探討現代社會中的人際關係,那些人與人間冷漠的、信任的、試探的、依賴的各種樣貌。舞作之始,兩位舞者伸長著雙臂,彷彿看不見似的,不安地摸索著前方的路。隨後,她們遇見彼此,相擁,世界也隨之開展。在右下舞台的一方光影中,那些觀看與被觀看的角色,在四位舞者間流轉。人們相遇又分離,走在關係的邊界,有時並不介入,只是看著;有時,縱身而入而不計後果。人們的錯身與交遇,那些在關係中的角力,一來一往,交織成一幅幅動態的風景。

林俊余《我在這裡愛你》,雖然由三支風格各異的舞蹈小品所構成,卻都指向了一個中心的命題:關於「邊界」—— 是時間與空間的邊界,也是人際的邊界。如果跨越了邊界會到哪裡去?邊界的另一側又有著什麼樣的風景?從奔跑著找路的人們、用影像追憶過往的女孩,以及在人際互動中跌落又站起的身影,我們知道,對於邊界的探索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透過林俊余的作品,我們所看見的不僅是孤寂或哀傷,更是勇氣和希望。

註釋

1.《野餐》Picnic trailer (https://vimeo.com/204761609)

《我在這裡愛你》

演出|林俊余
時間|2017/3/12 14:30
地點|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展演藝術中心舞蹈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存在,是《毛月亮》探索的核心,透過身體和科技的交錯呈現,向觀眾展現了存在的多重層面。從人類起源到未來的走向,從個體的存在到整個人類文明的命運,每一個畫面都映射著我們對生命意義的思考。
4月
11
2024
《毛月亮》的肢體雖狂放,仍有神靈或乩身的遺緒,但已不是林懷民的《水月》之域,至於《定光》與《波》,前者是大自然的符碼,後者是AI或數據演算法的符碼。我們可看出,在鄭宗龍的舞作裏,宮廟、大自然與AI這三種符碼是隨境湧現,至於它們彼此會如何勾連,又如何對應有個會伺機而起的大他者(Other)?那會是一個待考的問題……
4月
11
2024
不論是斷腳、殘臂,乃至於裸身的巨型男子影像,處處指涉當前人們沉浸於步調快速的科技世界,我們總是在與時間賽跑,彷彿慢一秒鐘便會錯失良機,逐漸地關閉自身對於外在事物的感知,如同舞作後段,畫面中殘破不堪的軀體瞬間淡化為一簾瀑布,湍急的水流在觸及地面時,便消逝殆盡
4月
04
2024
彷若《易經》,舞者是爻,不同組合就會產生出不同的卦象,衍生不同的意義,賴翃中內心那股擺幅可大可小的企圖,便是讓他的舞作得以產生不盡意的神祕魅力所在。
4月
01
2024
在隘口,震懾行者的不僅為前方異域,亦可能為身後如絲線交織的緣分與關係。當女孩坐在面對觀眾的木椅上,舞者們相繼搬來椅子加入這奇異的家庭相片裡;當他們彼此打鬧、傳遞零食時,僅屬於緊密群體的結構與交流關係逐漸清晰。而樂團的存在被揭示,他們於藍色布幕前的身體及聲音一同成為作品本身,此世界亦產生變化。
3月
19
2024
相似於德國舞蹈家魯道夫.拉邦(Rudolph von Laban)的動作分析論;克朗淳自箜舞圖畫彙整而出的六大元素,囊括了動力流(Flow)、空間(Space)等動力質地,同時也獨立出更精細的身體外在同步與內在過渡之三度空間系統。他運用這樣的邏輯來發展身體表現,同時牆上投影浮現出猶如主機監控軟體的頁面,時刻紀錄著克朗淳的動作速度、音樂振幅與一系列的控制端數據面板。這些面板並不具有回應過去、未來的功能性,彼時的時空已隨著克朗淳逐步放大自身的身體演出,將觀者從古老的傳說漸漸擺渡到當下的恆河上頭。
3月
18
2024
Cheken的祕魯山丘、農夫、巨洞、黑馬、煙霧、水與女兒,這套能指的編撰,原本是波瓦對戲劇的構想,但我們何不把它切換成編舞家基根-多藍視角下的Mám(愛爾蘭語)——意指隘口(mountain pass),也有十字路口的意象,是死絕、逃生或步入險境的未知與詭秘之境,還有牛軛、枷鎖等意,引申為踏上肩負重責的道路。再次回到《界》的開場,那是在煙霧中化身為公羊的普卡,驅魔儀式啟動,應是如此看待catharsis的煙薰,而不是概念已成經典、過於僵硬的左派現代版本。至於《界》的收場,儀式不枉費它給出的覺知素(percept),是收攏於它展開的恢弘氣象:起初,女孩身後逸出煙霧,逐漸籠罩全場,刺眼強光開始直射觀眾,台上的巨型風扇旋出強風,不僅吹散了瀰漫舞台的那團煙霧,且猶如颳起一陣形而上的歷史狂風,撲向我們,連人帶心被席捲、攜往不知所終的八荒九垓。
3月
12
2024
我們可以看見「因為/所以/然後」,在亞倫.路西恩.奧文的劇本中,並沒有絕對穩固的邏輯性,不同人稱的交互運用,一如碧娜.鮑許(Pina Bausch)舞蹈劇場中擅長的「重複」與「拼貼」。這種技法固然有其力度,但熟悉感也油然而生。而舞者的身體表現也呈現出族繁不及備載的程式化語彙,如「Lip Sync」的誇飾肢體、「純肢體」的流動線條,以及「虛擬劇場」般將物件藉由身體呈現等方式,筆者也是將其視為一種多元現象。在這種多元現象下的產物有時不免容易產生疲勞,但有時也會反應出極其特殊的化學變化於舞者的表演狀態之中,就像臺灣舞者林士評被塗成像科特尤斯(Kurt Jooss)《綠桌》中死神扮相,且身著紅衣女裝的姿態時,其呈現出的一種自信與迷人,不僅沒有令人感到絲毫突兀的違和感,反倒有一種牽引般的魔力引人入勝。
3月
12
2024
群體的概念使肢體嫁接在彼此的肢體之上,在這裡鄭宗龍並沒有明確地刻畫動機,而是透過一連串的現象來回應無無明盡的意識觀想。這樣難以捕捉、不可視的質感,以筆者個人的直觀感受來說,同時結合編舞者自身人格與背景來進行梳理,《毛》有大部分的創作核心依舊是向其兒時的童年回憶「童乩」靠攏。然而無定向的身體路徑、見山是山的現象敘說,在許多舞者空靈甚至理性的面部表情底下,似乎蘊生不出我們刻板印象中的艋舺喧囂,對應到的是來自Sigur Rós其精靈般的夢境殘響,以及直入火山流質與冰冷空氣的地理風貌:自然現象,這恐怕是理解《毛》更好的方式,同時也是編舞者如冰晶般構築舞蹈肢體的其中一種可能也說不定。
3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