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彭丞佑(臺藝大舞蹈系在職研究生)
舞工廠舞團的跨國製作HIGH HEEL HIT!《女力》,由製作人鄭建燊攜手台灣舞者、日本舞團 ON the WOOD 與編導張仰瑄共同打造,以全女性的身體能量登場,透過踢踏舞的節奏語言,發出屬於女性的當代宣言。
從被觀看到發聲
開場,一位舞者赤著腳,以少女的姿態表演「成為美」的過程。動作純真、輕柔,以芭蕾舞蹈的肢體表現。隨後,幾套衣服從空中緩緩降落——像是命運的提示,也像是社會為女性預先準備好的多重框架。少女在衣物之間穿梭,彷彿面對「成為何種女性」的選擇。洋裝在此不只是服裝,而是一個文化符號——象徵社會對女性形象的既定期待,也為後續高跟鞋的出現鋪陳了意義上的轉折。
導演是否在此拋出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是「擁有選擇的自由」?還是「社會的期待引導至預設軌道」?當少女最終光著腳穿上洋裝與高跟踢踏鞋,她不再只是「少女」,而是被形塑、也試圖自我形塑的「女人」。穿鞋的那一刻,是轉換,也是介入——女人以節奏作為語言,讓身體開始說話,以踢踏的敲擊回應社會賦予她的框架。
高跟鞋長期被視為「女性化」標誌,與性感、優雅甚至是男人眼中美麗的形象,原本象徵裝飾與被觀看的高跟鞋,成為「擊打地板、製造聲音」的工具,也成為「說話」表達的手段,當多位女性同穿高跟踢踏鞋時,聲響更成為「集體的吶喊」。符號(高跟鞋)因而被帶往另一個層次:它不再僅是展現女性氣質(femininity)的外在符碼,而是女性透過聲音、節奏與身體共振,重新掌握自己話語權的方式。
女性角色的多重矛盾
以〈Oh, Pretty Woman〉為起點,作品展開了一連串關於女性在社會中多重形象的描繪。家庭主婦切菜、鍋碗瓢盆敲擊的聲響與舞者的踢踏節奏相互交疊,乍聽之下帶著突兀的衝撞感,卻也呈現了貼近現實的矛盾——難道女性注定被侷限在洗衣、煮菜的家庭勞務中嗎?在這些日常聲響之中,女性的內在是否始終在拉扯、在掙扎?
舞作以時而和諧、時而衝突的聲音層次,呈現出女性內在情感的震盪與對「是否忠於自我」的追問。舞者楊悅佳在這一段中展現出色的打擊與節奏掌控力,表演行雲流水,與日本舞者的默契亦十分精準,使整段表演更顯緊湊而富於力度。
接著,導演以劇場的手法呈現職業女性內心的壓抑與掙扎。燈光設計林佐用燈光切割出舞台上的方形場域,彷彿將舞者置入一個看似可控、實則限制重重的工作環境或內心世界。隨著沉悶而低頻的音樂推移,舞者在這個被光線劃定的空間中碰撞、移動,節奏忽快忽慢,像是在壓力中調整自我,亦像是情緒在理性與疲憊之間反覆拉扯。呈現職業女性的內在狀態:外在看似自信、條理分明,內心卻承受著看不見的重量。自由主義女性主義主張女性能在家庭與事業間取得平衡,但舞台上的身體語言卻暗示——這份「能兼顧」往往夾帶著昂貴的代價與不被看見的勞動。
樂齡之身的反差幽默
對於高齡社會下的女性視角,導演也以輕巧而幽默的方式著墨一段。這段並未落入「年老凋零」的刻板敘事,反而搭配快節奏、帶有嘻哈元素的音樂,營造出活力與反差。作品試圖傳達:年齡並不侷限於身體的可能性,只要心態年輕,任何人都能持續與時代並行。也呼應了當前台灣社會「樂齡學舞」愈發盛行的現象——許多年長者積極參與舞蹈課程,勇於展現自我、重新定義高齡生活。舞者以誇張和精準的肢體語言詮釋「老人」角色,反差感十足,使整段作品呈現出輕鬆、趣味且富有能量的舞台效果。
踢踏本質的回歸
HIGH HEEL HIT!《女力》為一部跨國合作的踢踏舞作品,日本與台灣舞者在節奏處理與身體語彙上的差異格外鮮明。日本舞者的節奏線條精密而內斂,台灣舞者則展現較為外放、充滿呼吸感的律動。這些差異在同一舞作的共存中形成了富於張力的碰撞,也成為作品最吸引人的特色之一。編舞者巧妙運用大量 A Cappella 的方式,使踢踏聲響成為主要旋律,讓兩地舞者節奏語彙的差異得以被凸顯與欣賞。同時,也在結構上安排了日本舞者與台灣舞者的獨舞與共舞,讓觀眾能在同一主題脈絡中,同時聆聽與觀看文化與節奏的交會。在統一的主題框架下仍保有節奏風格的多元性,使作品既緊密又豐富;踢踏舞的精彩節奏被完整釋放,令人看得暢快、拍案叫絕。
HIGH HEEL HIT!《女力》
演出|舞工廠舞團
時間|2025/11/15 14:30
地點|華山烏梅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