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創傷孿生的B級劇場「我們來演國中生的劇本(第二週)」
1月
02
2019
我們來演國中生的劇本 超商驚魂夜(小劇場學校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541次瀏覽
吳思鋒(2018年度駐站評論人)

偶爾我會到那些貼滿廉價花紋壁紙、仍然播放著90年代美國流行歌曲的牛排館,它們不是波麗露不是明星咖啡館(它們也無意成為她們),不是如今被過度包裝的懷舊餐廳文創旅店,通常位於次發展路段,用比過時還過時、沒有品味的品味,認真經營著價位介於路邊攤與貴族世家之間的牛排館,讓人彷彿走入台式B級電影的爛場景,其實毫無可觀之處,也不美味,可是我卻總被裡面溢出的時間封存的氛圍莫名吸引。

或者就像之前不小心闖進埔心牧場,訝異於所見的園區環境、休息設施,遊客開心的神情,甚至是播放二十年前味全廣告歌的陋舊遊園車,赫然發現台灣的遊樂園竟然停留在90年代,才具體感覺到從90年代以降一路下滑、貧富差距擴大的台灣經濟,原來是這麼回事。

來自平日在國中教表演藝術的劇場導演林文尹,以社會事件為題,引導學生寫作劇本,由小劇場學校成員搬演的「我們來演國中生的劇本」計畫第二週,一晚上演《超商驚魂夜》(編劇:高曼紜、李柏毅、唐宗叡) 、《沉默者的恐懼》(編劇:吳芷妘、林紘郁、羅宇宸 )、《背叛者》(編劇:劉力彤、邱梅蕙、吳瑞洋)三個劇本,舞台牆面及道具皆貼滿、覆裹報紙與廣告傳單,演員的服裝則粗簡得像沒經費的社團成發,兩次換場的音樂分別播放于台煙的〈化妝舞會〉和張清芳的〈Men’s  Talk〉,1986與1992是這兩首歌的發表年份,這三組國中生編劇都還沒出生,實更靠近父母輩的時代。導演透過調度這些林林總總,統整出一種進退不得的時間感、B級電影的場景感。

在台灣的青少年劇場總是強調讓他們發聲,說自己的故事(都到了自媒體時代,「發聲」難道不是過於廉價的事物?),或者透過場面調度將其美化、簡化。在「我們來演國中生的劇本」計畫,導演林靖雁卻在「一字不改」的規則下,用看似突兀、平庸、粗糙的選歌、舞台設計及場面調度告訴我們,他不是要服務國中生的劇本,而是從搬演的過程中,表現他們的存在與社會,還有「我們」的關係。

不過雖說以社會事件為題,可是一整晚看下來,其實根本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社會事件;《超商驚魂夜》是廢業中年持姪子的玩具槍搶劫卻被超商女店員制伏,判刑入監後邂逅同性囚友,出獄後成立女子防身會邀請超商店員當教練進而與店員、囚友發展出同性異性三角戀;《背叛者》是一個已婚男性與未婚小模通姦鬧上法庭,判刑入獄三個月後,此男仍希望向經此事已對人生茫然的妻復合但遭拒,一切覆水難收的故事;《沉默者的恐懼》是一個長大整型變美麗,刻意混入小時候罷凌她長大變成小混混的三個同學身邊的復仇女,縱使被正好負責此案件的刑警男友發現還是一一按計畫把同學幹掉。

意思是,與其說他們再現社會事件,倒不如說他們寫入故事的是媒體化、訊息流的社會事件。如果把這三個故事的離奇情節壓縮,一點都不稀奇,根本充斥於每日每報的社會新聞版面或者每況愈下的台灣電視劇。換句話說,台灣的大眾媒介,如報紙、電視等,正是最大的B級電影發行商,政治與社會正是創造B級劇場的溫床。可是這並不是說大眾媒介全然切斷了我們的想像力,而是我們藉這一晚重新想像國中生進入社會接受的日常媒介是什麼,它反映了他們怎麼用那些媒介表達,也反映了成年人產製了什麼樣的載體、什麼樣的社會樣貌。難怪換場時,前一場的角色不是被拖走就是被推走,到了最後則是角色自己要退場也不行,一再被其他角色反推回來。因為現在的人已經不奢望過A級生活,能「安居樂業」、「進得來,出得去」就不錯了。

而三個劇本的共通主題「愛與創傷的孿生」,在三組編劇的故事裡,其實書寫得一點也不單向,語言縱使還很稚嫩,角色的配置還嫌累贅,可往故事裡看,曲折的程度甚至比一些專業劇團演的本還複雜,還幽微。那麼,曾經是國中生的我們的感性,後來又是怎麼被遮蔽、壓抑的?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
原本以為「正義」的問題都給楊牧、汪宏倫說完了。最近赫然發現,「轉型正義」的問題或許不在「正義」,而是「轉型」。誠如汪宏倫所指出的,「轉型」的原意是一個有具體歷史脈絡、階段性任務的「過渡時期」,而當前的問題正是用「正義」的超級政治正確和「人權」的普世性,掩蓋了對於現在究竟處於哪一個歷史階段的辨認。我們正經歷的「轉型」究竟是什麼?
4月
1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