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副鎖/瑣,創作者如果沒有經歷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呈現不出來;這副鎖/瑣,若沒有前面30年的台灣小劇場運動發展,呈現不出來。
無限瑣,是瑣碎的瑣。演出用瑣碎的片段結構,他們也在開頭說他們會(用瑣碎)盡力的結構。也是一把鎖,鎖的是身為台灣青年世代的對未來的憧憬和希望,聽起來很絕望,事實上這個絕望,經過劇場創作的作用,就是一種動能。鎖一旦動起來,就不是靜態的狀態,無形的鎖,也就扭動了起來。表演結尾,三個既是創作人、也是表演人、也是音樂燈光技術執行人,沒有謝幕,走出劇場/排練場的門,他們已經走出了這個無限鎖/瑣碎,也走出一條自己摸索的創作方式。
近年來,台灣的中小型劇場演出,以敘事為架構的「故事劇」,演出都有一個情節、一個故事,或是改編西洋名著為主流。以如何使用身體的探索,創作方式的實驗,劇場空間的思考為主,來發展的演出是少數。也許是因為節節上漲的場地租金,或是節節敗退的可以負擔這樣實驗場所的場地的消失。台北,作為華語地區,少數能夠自由創作的城市,精緻化的文化品味沒什麼不對,但這一池子裡,多是人工飼養的錦鯉也沒什麼意思,《三、無限瑣》;這個作品代表的是一種生物多樣化,池中必須要有原生怪物。
表演的形式:1. 開頭仿少女歌唱的廣告舞,是一種自我嘲諷,是需要一種熱鬧的開頭/也是一種對販賣可愛美麗無害青春的浮爛的不耐。觀眾因為在劇場中觀看了創作者模仿的少女歌舞,也從接受觀看生活中,鋪天蓋地的廣告化少女舞蹈的無感中清醒起來,我們開始竊笑,因為我們認同了創作者要說的,荒謬和厭煩。 表演到了後半段,觀眾才知道,這段舞蹈,是來自於劇中的角色之一,南昌分局的員警,有ㄧ天走在西門町,所看到的街景,他用一種像在訴說自己的夢境的口氣說著,他很激動,因為他不想再對這些撲天蓋地感到無感。
2. 第二段表演是宣告戲劇形式的佛經唱誦,這樣的聲調,莊嚴的、平靜的,創作者唱誦著西洋戲劇評論文中常出現的某某主義名詞,創作者仿擬波羅蜜多心經,無罣礙,無後設,無前設,無增減,聽起來像佛經,事實上念誦各種劇場流派的經,只要是經,仿聲故作莊嚴的唱誦,嘲諷了自己,也唱誦出超脫這些主義的創作態度,但是是平和的,不是要對幹的。表演到了後半段,以股肉皮樂隊的「紅色達摩」作為呼應佛經唱誦形式/提供了另一首「佛經」,和總結全劇的片尾曲。
3. 寫實表演,一個獨居老人靠在牆邊的喃喃自語,創作者演出這個獨居老人,和員警的對話,寫實表演功力扎實,再現了每個觀眾記憶中,都曾經在路邊看過這樣有點失智,不斷重複某一句話的髒臭老人。然後創作者演完這段後,站起來,以一種在「群眾運動」中的演講之姿說希望你們不要忘了有這個老人存在在某處的話,是創作者的社會關懷,也是運動的姿態。
4.仿京劇念白,以曹操、孫權、劉備來比喻立法院的三大政黨,過分用力的嘶吼,撕破了斯文,是一種不爽。
燈光與自然光的切換運用,充分利用牯嶺街小劇場原本的建築特色,把空間放入演出文本,劇中一景,施放煙霧後,將劇場的窗戶打開,燈光架設在劇場外,投射進劇場,模擬自然的下午自然光,逆光中的午後陽光,在煙霧中能夠看見光線的線條,這樣的的打光方式,像電影。
劇中「群眾運動」場景中,遭到警察驅離、壓制;演員演出極盡的嘶吼,是反抗運動;是社會上不公不義的事件,像雨後春筍般向立志當個積極好公民的青年們襲來的無限鎖,也是台灣目前走不出自己佈設的僵局的無限鎖。不是無病呻吟,是對劇場創作形式,社會現況的全面思考與反動。這個作品,從頭到尾只有三個人,演員就是創作者,他們完全掌控了作品的話語權;他們就是本體,主體,也是執行劇場演出的勞動者,他們自己扭動燈光按鈕,自己扭動音樂Cue點,自己扭動煙機,僅有的空間布景,就是劇場裡架燈的台車;他們不詮釋,只說話,而且用的還不是學院派的舞台腔。
這個作品,說話的方式,創作的方式,是台灣發展了三十年的小劇場運動宣告失敗後的零星火種。
《三、無限瑣》
演出|3M_
時間|2017年5月21日下午2:30
地點|牯嶺街小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