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雷格.倫恩(Gregor Runge)
工作坊時間:2016/10/11~13
工作坊地點:文山劇場
公開演講:2016/10/15 15:00
文 陳代樾(專案評論人)
在台灣的表演藝術環境,戲劇顧問似乎還是個新鮮的概念,更不用說舞蹈構成這樣令人匪解的職稱(以下簡稱顧問)。台北藝術節邀請德國布萊梅市立劇院的戲劇顧問Gregor來台灣帶領《動態的夥伴關係—舞蹈構成工作坊》【1】,徵選十位編舞者與十位顧問,在一對一配對的過程中實際操演,試著釐清顧問的角色與工作方法。也許因為顧問時常因外部環境而定義,討論的過程並非能提供單一清楚的解答,時常需要回歸個案,關乎個人在特定時空當下的選擇。因此我覺得從「顧問需要具備什麼技術?」這樣實際的問題著手,或許能將抽象的概念化為思維的選擇或心態的調整,卻不失浮動的詮釋空間。
實務面來看,顧問必備的的技術可能與評論者、報導人、研究者的訓練相互重疊。舉例來說,顧問有時是第一個觀看作品並給予即時評論的角色,透過分析與歸納釐清作品元素間的關聯性,讓創作者預想作品可能如何被觀看與詮釋;有時是代表內部的報導者,透過文字或與語言搭起作品與觀眾間的橋樑,讓觀眾更容易與作品連結;有時則是長期陪伴創作的研究者,對於創作者過往的作品瞭若指掌,能在整體藝術生態中為創作者尋找定位。然而有別於種種既存的角色,顧問又有什麼獨特的地方?顧問的重要性在什麼樣的環境中才能突顯出來?
1. 提問的技術
Gregor非常重視藝術作品具有的「當代性」。他認為「當代不只是一種美學狀態,更是一種責任,一種持續提問的行動。」尤其在從穩定擺向混亂的年代,社會面臨極大的變遷和動盪,藝術可以是一個外於社會常規而存在的烏托邦,卻是或跳脫或映射現實的烏托邦。藝術創作為回應現實與虛構的複雜性,舞蹈因為有極大的開放性而顯得可貴,也是在這樣的脈絡中,舞蹈顧問的重要性才真正被凸顯出來。因此舞蹈顧問時常扮演提問的角色,製造問題,重新框架問題,可能偶爾解決問題,卻引發更多提問。然而透過問出關鍵的問題,創作可能連結到更大的社會群體,不只限於藝術圈內的對話。
顧問除需要理解當代現狀,也需要洞悉人性,不僅向外連結也向內挖掘。顧問的提問時常關注創作者的創作動機,如同心理醫生一般揭開語言邏輯往情感深處探勘,涉及創作者非常私密脆弱的內裏,若彼此的信任不足,則難免產生被侵犯的感覺,如同治療師給予慰藉是否也是顧問必備的一種技術呢?
2. 合作的技術
Gregor認為過程導向的創作(process led creation)將團隊中每個人的聲音納入作品中,比起成果導向的創作更容易與觀眾產生連結,在創作的實踐過程中提煉當代性。這意味著當代性不只是一種看待藝術創作的態度,也是藝術社群內部發展出的合作方法。然而接續的問題也許是:「什麼是合作?」「什麼條件讓合作能夠發生?」對我來說具啟發性的是對於合作的想像,集體創作的過程我們時常在尋找「共識」(consensus),卻因為思考方式與價值觀的歧異而難有交集。Gregor認為不一定要完全同意才能合作,「找到對的方式去不同意(finding the right way to disagree)」更可能激起創作的火花,因為相互不理解並非談話的結束而是開始。
實際情況也許是,顧問有時是鞏固團隊和諧的角色,也是衝突的製造者。不只是藝術家可能會受到顧問不留情面的批評,Gregor分享自己看到藝術家一再犯同樣的錯誤不願聽取建議時,那受傷的感覺也不亞於編舞者。然而如果害怕衝突,總是期待全身而退,卻可能讓創作沒有任何突破。也許最難的是將人與事分開,知道衝突在合作中的必要,在衝突產生之後依然能夠繼續合作。
3. 邁向未知的技術
Gregor曾經以考古學譬喻藝術創作的過程:「你知道要挖哪裡,卻不知道會挖出什麼,真的挖出來也可能無法定義。」用Meg Stuart的話來說則是:「像是走在沒有地圖的城市。」若說藝術創作是探索未知,走進重重迷霧的不會只有創作者一個人而已,顧問必須願意一同走進迷霧,又能跳出來釐清現狀,甚至指引方向。然而在習慣快速生產的當代社會,創作時程非常緊迫,如何放鬆走進無法掌控的未知,確信自己在一定的時間內能夠走出迷霧,不會越陷越深,除了個人的創造力與毅力,還需要一套系統化的工作程序,讓眾人之力能夠集結。
Gregor大致將創作區分為四個階段,前置的研究可能早在進排練場之前就開始,接著創作者依照初步構想進排練場實驗尋找元素。第二階段則是反省第一階段的成果,是否依循著原本設想的創作路徑,還是岔出一條新的可能性有待重新定義?第三階段將既有元素進一步的發展、刪減、增修,重新給予框架。最後一階段轉而對外則思考觀眾如何更完整的接收作品,關乎節目單的書寫、導聆與座談等周邊活動。也許一個好的顧問,除了廣博的知識與清晰的思考,亦需同理創作者邁向未知伴生的脆弱、坦露與惶恐。也許這麼想就不會這麼害怕:如果沒有犯錯,創作大概就有問題了。
4. 內外轉換的技術
如果硬是要區分舞蹈與戲劇顧問的差別,大概是舞蹈領域的顧問有可能被詢問是否需要身體經驗。Gregor從戲劇與文學背景介入舞蹈,沒有身體訓練或表演經驗,對他來說,顧問是站在圈外的圈內人(insider from the outside),這樣的位置讓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能夠及時回應並考慮各種可能性。然而,顧問與作品應該維持什麼樣的距離關係?有些顧問選擇站在圈外,譬如Pina Bousch的戲劇顧問Raimund Hoghe,就認為他自身作為他者的差異性是對Pina最大的貢獻。有些顧問選擇如人類學家在排練場深入了解創作的每一個細節。對我來說,創作方法的選用就決定了創作可能的走向,因此必須介入實作的技術細節才可能釐清創作的主軸。也許與作品的遠近關係是一種個人的選擇,更重要的是釐清自己適合工作方式,與藝術家期待顧問身處的位置,在之中取得動態平衡。
德國因為有完整的劇院體制,能夠讓陪伴創作的顧問角色得以存在並產生價值,不過就算在德國,對於經費短缺的獨立表演團體,也時常以顧問作為縮減編制的首要犧牲,或是與排練助理上演去留的競爭。在台灣,顧問的功能則時常由信任的師長好友代理,身為創作者作為顧問,如何不混入自己的主觀喜好是一個很難的挑戰。不過同樣問題對顧問也同樣成立,顧問是否能夠有其主觀的美學偏好,如何在主客觀間轉換?這可能又是另一組動態平衡的關係。
也許在眾多的提問之後,只有「去做」才能找到自己的答案。《動態的夥伴關係—舞蹈構成工作坊》只是開始,讓對這個新的職位有興趣的人聚集,相互討論。我希望在台灣能夠開始讓顧問的工作付諸實行,不只對創作過程有實際的助益,也讓藝術生態的分工機制更多元、更專業。
註釋
1、《動態的夥伴關係—舞蹈構成工作坊》活動網站http://www.taipeifestival.org/eventContent.aspx?EID=16
《動態的夥伴關係—舞蹈構成工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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