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十月的倒數第三天,我坐在花蓮日式老屋前方的空地,觀賞環境舞蹈的演出。能在花蓮偷閒已是夢幻之事,在位於花蓮市區的古蹟將軍府看演出則真可說是夢中之夢了。
環境舞蹈對於現代舞發展繁榮的台灣而言並非是什麼新鮮事,但環境舞蹈最有趣的在於突顯舞蹈藝術稍縱即逝的本質,以及演出難以重製的獨特性;儘管演出流程不變,但環境隨時在變化,這些都影響著表演者與觀眾的感知,並為觀眾製造專屬於某個環境的觀舞經驗。
將軍府位在花蓮市區的中正橋下,為多棟日式房屋形成的住宅區,由於經費尚無著落,被視為文化資產的將軍府,大多數房舍皆深鎖等待處置。目前僅開放兩棟房舍,一棟名為南島文化工作室,用來展示花蓮歷史與手工藝品,有志工進駐講解,另一棟則是這次演出的主要建築物,屋子架在土地上,有日式拉門與木造地板,屋前有兩棵交纏的大樹,有個詩意的名字──夫妻樹。觀眾席便設在樹旁的空地上,坐在位置上,往左邊望去便能看到中正橋上移動的行人與車輛,右邊則是躲在黑暗中的一群老房子。
第一支舞作是由花蓮本地人谷慕特‧法拉所編舞演出的《黑白切》,他從房子深處走到靠近觀眾席的外側,身上披著原住民圖樣的黑色長袍,開口吟唱原住民的曲調,彷彿在進行某種儀式或召喚。接著他脫掉長袍,赤裸上身僅著白色長褲,身體各部位與屋子的內部空間進行互動,例如倒立時以上方的木條作為腳的支撐點。除了在屋內跳舞,谷慕特也到觀眾席的左後方、靠近陸橋的平台上舞動,晚風吹動白色半透明的長褲,讓舞者融入兼具歷史與自然的環境之中。最後,舞者在夫妻樹上懸掛一條麻繩,在繩上攀爬與懸掛,整支舞作表現出與大自然融為一體的意象。
有別於與自然緊密互動的《黑白切》,林祐如的《老樹下》則是帶出老屋子的歷史感,不僅僅是作品採用了白光與周璇的老歌,林祐如一出現在屋子時就像是一直住在屋內的女主人。穿著紅色及膝洋裝的她動作顯得有點神經質和逗趣,沒穿高跟鞋的腳踮得老高,快速的屋內來回穿梭,像是在策劃某個聚會而搬動家具,偶爾又像是跌入時光漩渦當中,自顧自地發起呆來。使用大量的手部動作呼應著老歌《醉在你懷中》的歌詞,作品成功的營造出特殊的氛圍。
由樊香君編創、王舒璇演出的《慢漫蔓》表現出老房子詭譎陰森的一面。長髮披肩的王舒璇穿著一襲無袖黑色小洋裝,挺著大肚子、以極其緩慢的步伐從後門進入屋內,然後躺在靠近長廊的地方,痛苦地產出肚中生物──一條紅色紗巾緩緩流出,王試圖理著紅布與之和平共處,忽然她一陣狂笑陷入癲狂,毫無方向性的在屋內亂走,漸漸地往屋子深處遊走,陷入黑暗之中。
若說《慢漫蔓》展現人性中黑暗偏激的一面,那麼蘇品文編創演出的《endlessly》則表現出人無所畏懼地擁抱這個世界。蘇品文穿著棉衣棉褲棉襪站在大樹後方,安靜地開始她的作品。她沿著屋子外側,在拉門上貼上方型紙條並勾勒出山的形狀,以手部做出波浪形曲線,呼應著不停重複的極簡旋律,後來將拉門關上僅留一個通道,蘇進入屋內在拉門後方,有時僅露出腳部,有時只有手、只有背或胸,極為流暢的身體律動猶如大海的浪潮簡單卻不單調。蘇在深吸一口氣後,在觀眾席中間的石子道路上快速地來回跑跳,最後跑到位在觀眾席後方的小路上,使觀眾的視線轉到後方的建築物群。蘇跑到離觀眾席有點距離的位置,拆掉原本紮起的頭髮,一頭長捲髮隨著蘇的向前狂奔而飛揚著,同時由英國女歌手Adele所演唱的《Someone Like You》響起,蘇用盡全力、全然釋放地舞動身體,逐步堆疊而起的濃厚情緒與動作應著愈見高亢的嗓音,打在小路上的燈光映照著原本漆黑一片的區域,沉寂的老房子似乎都隨著這支舞而甦醒過來。
將軍府的空間意義因為四支舞作的不同風格而有所變動,也改變人對歷史建物的既定認知。透過這次環境舞蹈匯演,我看到身體與空間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