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戴宇恆(2023年度駐站評論人)
以前的我,在悲劇與喜劇之間總會選擇悲劇。可能是某種八年級生的焦慮,離開學院進入社會後,大至家國,小至工作,我們站著的位置實屬尷尬,是對存在的焦慮。於我來說,生存一面是生活,另一面便是自我實現,兩面之間許是中空、斷裂;許是質疑、迷茫填塞其中——或許,正是這樣的焦慮促使我喜愛悲劇勝於喜劇。 但現在,喜劇追趕而至,其與悲劇已然在我心中各佔著一畝田地。《Dream擊吧!憨人》正是這樣一矢中的的作品,暴羅walk以日式漫才之姿,不只是為了共同在場歡笑,我看見的,是一個世代的集體焦慮正在被敲響。
異世界・夢想崩壞・選擇
《Dream擊吧!憨人》共分為三段,段子間穿插著兩個搞笑企劃,最後以晚安曲作結,穿插於段子間的搞笑企劃可以視為與觀眾互動的即興演出,作為正式段子間緩解氛圍之用,故下文便不對兩個企劃多做討論。第一個段落以日本「異世界」類型小說、動漫為題材;第二個段落則圍繞著小羅想成為電影演員的夢想;第三個段落則回到自我與內心之聲的兩難對話。
第一個段子雖然挪用了日本動漫文化中的英雄觀,但意卻不在造英雄,而是讓英雄的便宜行事被觀眾看見,呈現了比異世界作品更無厘頭以及誇張的劇情走向,諷刺著異世界的不合理,但同時也指涉著——即便不合理,世界的某些角落仍有著一些人,嚮往著轉生到異世界;第二個段子描寫了戲劇系畢業的小羅在追逐夢想的過程中,一次荒腔走板的徵選令夢想逐漸崩壞,極盡政治不正確的說詞及流程令人爆笑,但演員的表演瘋癲之餘,不經也令人感嘆著現世的殘酷;最後一個段落原擔任吐槽的小羅與裝傻的暴牙角色互換,藉著小羅通靈的能力,召喚了暴牙的「心聲」,不斷地提醒暴牙不要見一個愛一個,要專情,在這樣的往來中,才發現暴牙起了不再作漫才的念頭,兩難選擇再度降臨。
不知是有意或無意,《Dream擊吧!憨人》的段子安排竟如此巧合地回扣著「存在」的急迫性。
Dream擊吧!憨人(暴羅WALK提供/攝影八夕楊攝影工作室)
焦慮世代,何處轉生?
人該如何證明自己「存在」?換句話說,也就是人存在這個世界上,究竟要追求什麼?財富、名聲可能會是許多人的答案,畢竟功成名就還是多數決世界的普世價值。泰瑞・伊格頓在《生命的意義是爵士樂團》一書中,不斷地以各方觀點來回推敲生命的意義為何?最後也只能是「無法發現共同意義」,振奮人心卻也令人憂心作結。於是,人對於「存在」的認知或許並沒有一個最終標的,各式各色皆可存在,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焦慮何來?當然,焦慮的生成絕非單線產製,是一張錯綜交疊的網絡(政治氛圍、國族意識、經濟體、民族性、性別...),甚至有時難以掌握是哪條生產線製造而出,倘若暫且擱置這樣建構複雜的場域、體制,回到與自身緊密關聯的問題,那便是生活以及自我實現。
而這樣最低限度、關乎個人的焦慮便足以令人遁入異世界。八零與九零年代後出生的嬰兒,現在已是青壯年,可以是臺灣社會的主幹,在看似最多元開放、解構意圖強烈的現在,卻也可以是最失落的人群。普遍低薪難以負荷「自我實現」的妄想(當然,有些自我實現不需要錢),資本主義的巨輪總是無情碾過沒有資本的人。轉生到異世界會是解方嗎?我想不是,但不斷地在夢想中崩壞,又不斷地自言自語也無法戰勝金錢世界的現實問題。
巨人的顯影
文至此, 明明是一齣喜劇,寫著寫著好像要成為悲劇。其實不然,《Dream擊吧!憨人》的確是一齣相當成功的漫才喜劇。兩位表演者藉著一種矮化自身的方法,使自己成為觀眾的慾望客體,在裝傻與吐槽之間,被觀眾盡情嘲笑、隨意凝視,貶低的主體操縱著冒犯的言語,不合「禮」的身體,是一種抗爭的姿態,吐槽的人給予界線,裝傻的人不斷在危險邊緣來回試探,試著站穩腳步,試著於進退之間摸索多種可能(表演的抑或現實的)。若說要在漫才中尋求現實問題的解方,或許過於牽強,但不可否認的是一種強大的、獨特的生命力正在這樣的狀態中茁壯,正因如此,即便尚未有解亦無處轉生,希望與氣力仍在。
這樣的世代,好像將被近火吞噬,可離火越近,在其身後所顯現的巨人之影愈大。或許,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暴羅Walk般以笑為進,但《Dream擊吧!憨人》在誠懇地面對自己的同時,確實展現了一個世代面對世界的另一種方式。
這樣的世代,並不是一灘爛泥,只是一群喊著想被包養的同時,用力想著怎麼活下去的人。
註釋
1、從2020年開始,NETFLIX上陸續出現了「異世界」題材的同名小說動畫,引起了一股浪潮。異世界題材的作品劇情與格式大多雷同,基本上都是主角在現實生活中遭遇某項意外死亡後,轉生至擁有劍與魔法的世界中,因為保有原初的記憶與技能(或轉生後得到強大技能),故而在奇幻世界中順風順水,換句話說就是主角光環十分強大。
《Dream擊吧!憨人》
演出|暴羅walk
時間|2023/03/17 19:30
地點|Seety新城視展演空間(台南市中西區民族路三段190號B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