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戲一開始,背幕被拉開的瞬間,我們看到了松菸自體的古蹟建築,牆面、幾扇窗戶透著窗外的樹影,還有自然的光線。瞬間掃去開場前等待時,燈光昏暗又封閉的劇場空間感。只是隨著戲的進行,演員們在舞台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那道牆始終還是落在後頭,我仍在觀眾席上,想當然我們之間的距離是不可能被拉進的,牆那邊就成了一個嚮往卻到不了的地方,偷偷的為接下來的發展留了一個伏筆。
導演這次不免俗地玩了時下流行的冰桶挑戰。以「爛」為出發,冰桶挑戰在立意良善的情況下來到台灣,而台灣一如往常地玩爛了這個活動。《擺爛》裡頭,演員一個接上一個,拖著奇怪的身體從左上舞台移動到右下舞台進行冰桶挑戰。但是只有第一個人完成了,因為水只有一桶,後來的人都只是盲目的跟著前面的人的行為,重複地拿起水桶,重複地倒水,重複地感覺到冷。他們不懂這些動作到底有什麼意義,也不懂冷的感覺,甚至到後來連攝影機倒了也不在乎,繼續進行一樣的動作。
接下來的段落裡,一轉開場肢體化的風格,演員之間有了互動,有了日常的對話,而且是日常到不像在舞台表演的瞎聊。還存在著一點肢體符號的,就是每個人似乎都無法自己好好站著,靠著互相倚靠的方式才能進行移動,像是一群軟爛的人們,沒有別人的扶持就做不了事。站不好好站,走不好好走,他們表現出來的態度像是:我就算躺在這裡90分鐘都不動你們也奈何不了我。但是他們卻從來沒有停下來過,即便做的事情毫無意義,卻早已經花上了比做許多有意義的事更多的精力。接著像是有人帶頭開始,一群人開始繞著圈走,而嘴巴上的閒聊始終沒有停下。或跑或走,有人一起,有人獨自,有時候規律,有時候雜亂,有人會躲到一旁偷懶,但是沒多久又會回到隊伍裡。有些觀眾不懂為什麼他們要一直繞圈,對我而這個問題就像是為什麼人要活著,沒有為什麼只是不能停。(我猜想演員應該也是接收到差不多的指令吧)
在前半段充斥著大量重複、跟隨、瞎聊跑步和一些混亂的肢體行為之後,後半段很不客氣的再一次的重複了前半段,可以說是重複中的重複。而重複的意義是什麼?就像是《羞昂》裡面說的:蝴蝶蝴蝶生得真美麗。文字重複的意義是強調,劇場裡的重複是一種累積,而《擺爛》裡頭的重複累積了氛圍,也同步累積了一些觀眾的怒氣。但和前半段不同的是,後半段巨大的噪音聲籠罩著整個空間,開頭的閒話家常已經不復存在,和之前一樣的行為動作都加上了一層濃濃的凝重感,而觀眾就像是掉進一個巨大的失聰的空間裡,聽覺的受阻影響了視覺的畫面。導演用很簡單的方式改變了重複的性質,甚至沒有在重複的動作上做變化,或者該說就是因為動作本身沒有改變,這個聽覺帶來的變異才會如此的被凸顯出來了。
而整齣戲最令人震撼的畫面,就是眾演員左右來回瘋狂的奔跑,只有上舞台的燈光微微的透進來讓我們在黑中看到人物的剪影,伴隨的強烈的音樂演員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的脫下,在情緒最高點的部分,所有人赤裸的衝上上舞台的光區,背幕唰一聲的被快速拉上。演員消失了,喧鬧消失了,我們又回到觀眾進場時的劇場空間裡,然後我們聽到一個故事。在背幕拉上的瞬間我的頭皮麻了好久,當然這是仰賴整個結構上的累積,包括了前面提到的開場拉開背幕和結尾的拉上,因為我們對上舞台空間的嚮往,使得最後那群人拋開一切束縛(價值觀上、生活上、規範上的),衝出去的瞬間才會顯得那麼美好。
回到結尾的故事上,是一個關於阿貓阿狗兔兔們來看兩隻烏龜比賽跑步,但是太無聊了所以沒有一隻畜牲有看到最後。隔天大家都不知道比賽的結果,也不知道烏龜去了哪裡,兩隻烏龜就這樣消失了。聽到烏龜消失的時候,我當下覺得有一點感傷,卻也有一點夢幻。我之後才知道,這故事是在暗喻這個演出的創作者和觀眾之間的關係。創作者是烏龜,觀眾是阿貓阿狗,創作走得很緩慢無趣,觀眾也看不下去。我想了想覺得蠻有道理的,但是看的時候我沒有注意到這點,也許是因為我如烏龜般緩慢的思考速度,讓我跟著烏龜慢慢的前進,最後也一起消失了。不過我卻到了很美的地方,而那些沒有看完烏龜比賽全程的貓貓狗狗兔兔們,最後只能回到ㄆㄨㄣ桶挑戰的現場。
這個作品感覺上,似乎不太能夠用一個傳統劇場的觀點去看,因為在結構上它本身就不是由戲劇結構去組成,或者該說不要用單一一種觀點去看,或者甚至不要帶任何的觀點,看見什麼是什麼,也許是戲,也許是舞,也許只是一場巨大冗長的行為藝術,又也許什麼都不是,而我在這場演出中很清楚的看到了擺爛的意識。我們每天重覆過同樣的生活,重覆無聊重覆疲倦,總是有想要放下一切,擺個爛過個輕鬆的日子,但總是不行。也不是因為責任什麼的,就是為了活著,所以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走,就是因為處在這種被生活束縛的狀態中,才會對最後全然解放的自由感到憧憬吧。現在仔細想想,古代一些賢人隱居避世,不也是一種擺爛嗎?
《擺爛》
演出|風格涉
時間|2014/09/13 17:00
地點|台北市松山文創園區LAB創意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