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太爛,就擺著吧。空曠的舞台,什麼東西正在台上壞掉。
我們群居作夥,但又渴望一定程度的個人自由。我們盲目,沒有目的的活著,說些言不及義的無聊話語,按照這個社會給我們的規範,笑著、鬧著。有人往哪,我們便往哪,絲毫不覺於自己的備受限制。擱置太久的東西會腐壞。人的生活也像長時間暴露於病菌中的果菜食物,在我們注意到之前便已爛掉。
整體來說,風格涉的《擺爛》無疑是對傳統戲劇元素,提出充滿實驗與挑釁的衝擊之作。從舞台論,利用松山文創Lab實驗室空曠的場域,使舞台呈現極簡的空無一物,僅以一幕廉遮掩前後台之區隔。而當演出開始時,幕簾拉開,前後台相連成一,形成排練場般的空地。配以不特意阻隔的自然光源,首先就先瓦解了演出者與觀眾之間上下的區隔。
而在這排演場裡上演的,與其說是具有嚴密邏輯架的戲劇,更像是將劇團排練的各種練習方式,擺上演出台的一個集合,充滿即興式的肢體與言語。簡單來說,便是沒有經過動作的雕琢、統一,以及台詞的設計。男男女女於其中繞著圈奔跑,或三兩成群或集體行動,有人脫隊,就有人補上。動作一再的重複,單調、缺乏流暢性的肢體,有效瓦解了舞台上的魔幻。它解開戲劇的催眠,以巨大的斷裂與疏離,讓觀眾清楚看見,隱藏在鮮明外衣下的真實樣貌。
這些舞台上的衝突與荒謬,均可視作對傳統結構的反動。在演出的最一開始,以及此後不定時出現的片段中,演員們用著不協調的肢體動作,夾雜著口裡發出的巨大噪音,在在使觀眾無法聚焦戲劇本身。於是我們不得去正視那些,不期待於戲劇表演中見到的種種缺陷:彷彿失語患者咿咿呀呀,不成形的語彙,宛如萎縮而無法負荷精密動作的肌肉,毫不在意台下觀感,自顧自進行的對話與活動。台上台下各成一個互不干擾的世界。然則如前所述,風格涉的目的,也許正在於如何將傳統戲劇加以解構。
我們生活在一個遭受擠壓的空間。當演員們歪著臉,努力使自己的四肢更加扭曲的同時,觀眾所感受到的不協調與噁心,部分原因便來自於,演員的行為喚醒了我們對受壓迫的記憶。刻意採用的肢體障礙、言語功能喪失,指涉著我們在日常生活中,被擠壓得不成人形的現況。而不斷重複的行為,正好像日子一天天消逝,但這些失去的時間,往往都是一成不變,毫無意義的。一如絕大多數人的生命,充斥著名稱迥異,實質卻一模一樣的流程:吃飯、逛街、吵鬧。這些與我們所熟悉戲劇的表現,相去甚遠的手段,就像電影裡不斷重複相同場地、景色的長鏡頭,每每使觀眾不耐,又易於淪為炫技之說。事實上,《擺爛》中種種荒唐的表現手法,正象徵著一再重複,且毫無意義的,人類的生活模式。
最終,當壓迫到了最極限的瞬間,在各自走音的合唱中,所有演員脫去身上的衣物,在台上舞動著。「裸露」是《擺爛》中極為重要的元素,幾位男性在演出開始時,便不時展現自己的肉體。也許出於演出考量,沒有讓觀眾清楚看見,群體脫衣此一最具張力的橋段。但不論胖瘦高矮,所有演員脫去衣物,於舞台上袒裎相見的瞬間,像是褪去所有橫加於身的枷鎖,回歸最真實的自我樣貌。壓抑將近九十分鐘的肢體與情緒,最終爆發出的力道,使整齣戲得到圓滿的連貫。不是指結構上的串聯,而是意涵上的呼應。擺爛忽視到了到最後,仍將迎來分崩離析的結局。在一干荒唐動作與表現的背後,《擺爛》一劇像是為現代日常,所刻劃的扭曲寓言,殘酷而真實。
《擺爛》
演出|風格涉
時間|2014/09/13 1700
地點|台北市松山文創園區Lab實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