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論述能比得上自身經驗,這篇也就這樣的稱得上是篇「私劇評」。
(因為是私劇評,連非劇作本身的歷程也就無理取鬧的包含在內)第一次前往再拒七張公寓,對照著手抄地址沿路找到所在地,眼前有舊式公寓的鐵門及門鈴對話按鈕,想起劇團寄來的信寫著:「按了門鈴就可以進去」,可是困惑的看著兩列對稱的門鈴按鈕,標示的門牌號碼早已被放逐,以國小智能測驗的邏輯按下芝麻開門。進入距離分布不均的樓梯間隔、堆滿的菸蒂、感覺搖一搖應該會得到什麼東西的粉紅褪色扶手,演出很不意外的在租金會比較便宜的四樓。
觀眾只有十幾位,依他們與吧台兼工作人員間的微笑與交談,八成都是熟稔的朋友,他們不是大學生(戲劇系、舞蹈系、設計系,最少也是人文相關科系)、不然就是看起來大學畢業不久的青年,很難想像他們的職業,可能是自由接案?就算打工也是誠品書店(還是獨立書局比較對?)或是手沖咖啡店的店員,有一兩位中年好像是老師等級,九成是藝大的。無絕對相關又忍不住的分神想到當天午場剛看完的《游泳池(沒水)》,裡面的台詞說著:「她(她是誰並不重要,總之在戲裡是個bitch)來我們的小公寓看展覽,給點贊助。」
燈光全暗,穿著全黑西裝,身上看得見的皮膚(臉、手、腳)都抹滿白粉的魏雋展從公寓門外開鑰匙進門,他先走進廚房倒了杯水(途中經過門神我的座位,門神的座位讓我得以更像個隱形人觀眾及在這密閉的空間有門框可依賴的安全感),他走出來喝水,喝得很慢,走到沙發去坐,動得很慢,拿起書翻頁,看得很慢。他的行動非常緩慢且猶豫,台語會說這種人是「心事ㄟ」,演至中途他扭曲變形,像隻卡利班(Caliban,莎劇《暴風雨》裡的畸形野獸)般痛苦的行進,甚至不能以「走」來形容(或許魏雋展下次可考慮演出卡利班一角,畢竟哈姆雷王子本身就太有魅力,讓觀眾們在《暴風雨》能被反轉到被卡利班所吸引,倒戈拋棄王子,豈不是演員極大挑戰!)。他拿起一張極大片狀似被單的白色皺褶紙,一抓一轉那張紙就成為他手中的偶,他將紙塑型、賦予生命,與他溫柔擁抱與交纏,而後又不可避免的失去。他將西裝外套拉起套在頭上,看起來就像《神隱少女》裡的那個無臉男,它的痛苦掙扎不過是要跟小千說:我好寂寞。演員神奇的手又再度擺弄著皺褶紙(如果以上動作時序有錯亂敬請見諒,畢竟待在一個密閉昏暗的場所,腦袋本身就會有點鈍),他走向一對情侶觀眾,用大白紙籠罩住自己跟兩位觀眾(身為一位旁觀者,我十分相信這是有選擇策略的,如果只有一位觀眾被罩可能會讓觀眾太不安,找互相認識的成對觀眾,還可以因旁有熟人有安全感),他們三人被白色皺紋給一塊吞沒,那裡面的空間與時序必然帶給那對情侶一段戲劇性的高潮 感受(這裡空格是因為斷句一定要斷對),最後他又靜靜的從房間撤退,像是他從未在此生活過。
若我帶我的六歲小女孩來看的話,應該會得到這樣的對話吧──
戲演完,我的小女孩慣性的拉著我的手,不論手心是否已經因為初夏而起汗黏膩,緊緊握住的執意。
我:戲演完了,怎麼樣?
就像總說讓孩子自由成長但老拼命找空隙想教育孩子的媽媽一樣。
我的女孩:嗯……他是個鬼。
我想八成是因為臉白白的緣故。
我的女孩:他一個人很寂寞。
在此先不要挑剔孩子的計量單位。
我的女孩:他寂寞到想有一個人陪他。
我:還是……
我的女孩:(搶白)還是本來有一個人陪他但是不見了。
我:所以……
我的女孩:所以他一個人很寂寞。
跳針了,但沒關係。我的女孩突然抱緊了我的大腿不走。
我:怎麼啦?
我的女孩:嗚。
她搖搖頭表示沒事,我鬆開她的手蹲了下來,抱住小小的她。
然而我的女孩雖然並不存在,但也希望人們不要像無臉男那樣寂寞,真的。
《白色印象記憶書寫》
演出|魏雋展
時間|2014/05/17 19:30
地點|再拒劇團七張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