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莫比斯圓環創作公社
時間:2012/06/03 19:30
地點:國家劇院實驗劇場
文 鴻鴻
香港首演十年後,潘惠森的《在天台上冥想的蜘蛛》搬上了台灣舞台。這齣戲走的是《等待果陀》路數,四個底層小人物在等待救贖。不同於咯咯和啼啼的是,他們不只空等,每個人都付出巨大的努力,而且方向明確──就在「對面」。然而,他們的結局並無二致,仍然只能空望,似乎藉二戰後歐洲荒謬劇場的酒杯,澆了九七後香港命運的塊壘。
近兩米高的舞台,代表高樓的天台,演出中還更往上搭起了鷹架。大量的勞動和激烈的活動,讓整齣戲活力飽滿,接近癲狂喜劇的能量。四個人物都有鮮明的現實指涉:只會搭底座不會搭橋的鷹架工人、滿腹歪理的下水道工人、專門演死人的替身、和裝神弄鬼的道姑。除了飛不起來的道姑,其他人職業本身的「底層」意象就十分直接。四位台灣演員的喜感十足、技巧高超,但是在文化轉移的過程中,角色的現實脈絡卻流失了,很難對應到香港或台灣的真實人物,只能還原成象徵。潘惠森有別於貝克特的最大特色,也因而削弱,我們終究只能從寓意層面理解這齣戲。
寓意並不複雜。這些人的目標是到「對面」,但是他們看來只在乎如何過去,至於過去後能幹嘛?卻並不在意。這「對面」應該並非中國,因為九七大限是被命定的,沒人問過香港人願不願意回歸;而這些人對「對面」的追求卻非常主動積極。中國反而像是後來出現的另一個方向──往上。因為天空垂下的繩索,來自不斷轟隆隆飛過頂空的戰鬥直昇機。「往上」或「往前」之爭,成為全劇最後的衝突。但是,他們終究哪裡也沒去。
除了驢子前的胡蘿蔔,劇中還設定了另一位操控者──從未出場的「潘先生」,顯然是自況劇作家本人。他不但一來就迷路,到不了現場,還專門提供沈重卻打不開的冰箱。冰箱可以保鮮、可以延長腐爛的期限,讓人聯想到「香港50年不變」的承諾。看來這個後設的安排,是在聲明劇作家雖然可以安排人物出場,卻終究不是上帝,無法賜予救贖。
潘惠森的另一特色,是喜愛安排人物各說各話,然後編織成多聲交響。每一句得不到回應的話語,事實上都是長篇獨白破碎的一部份。每個人都沈溺在自己的思慮當中,但偶爾仍能交錯對話。就這點而言,那曖昧的「蜘蛛」象徵,指的正是劇中的每個人。而「冥想」的狀態,或許正是對行動無力感的譏諷。
然而,相較於今日的現實,這齣戲委實有點太簡單了。戲中的人物生存於半空中,表明了港人懸宕漂浮、前後不著的處境。但若要深究這些底層人物,卻缺乏上層階級的對應,整個權力關係是空白的,於是他們的悲慘也似乎是宿命使然,頂多令人同情,卻無縫可措改革的刀斧。換言之,這是個沒有加害者的受難者哀歌,欠缺社會或政治批判的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