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作家」在台灣真是一個超冷門的行業,可以當職業的沒有,能持續寫作的寥寥無幾,其中人稱「冷伯」的紀蔚然,大概就是現代戲劇類,最受矚目的劇作家了。紀蔚然的劇本最具特色的,就是對於語言的處理,尤其是那種對於人性、對於社會,毫不保留的犀利嗆辣批判,或者單純對於語言本身的戲耍與嘲弄,受到了許多劇場觀眾的歡迎。
一度跑去寫小說(也大獲成功)的劇作家,在暌違五年之後,又發表了自稱是「截至目前為止,寫過最好的劇本」。這個由以搬演「原創劇本」為目標的「創作社」所推出的新戲《拉提琴》,在冷伯意志所徹底貫穿的舞台上,果然見到功力更上一層樓的劇作家,為台灣現代戲劇界又留下了一次,深具個人風格的劇本高峰。
劇名《拉提琴》是劇作家自創的一個名詞,來自他無聊看電影台,一部好萊塢喜劇的畫面,一個默劇演員打扮的鬼魂,拉著提琴打斷(疏離)了男女之間的一段真情表白,這個《拉提琴》也被延伸為「吹牛」、「唬爛」的意思。紀蔚然的劇本,基本上還是文字邏輯所支撐的故事,但是他敘述故事的方法,又加上了諸如後設、疏離、劇中劇…等(後)現代的戲劇技法,並且這個來自通俗文化脈絡之下所借來的故事,也並不是劇作家真的想要表達的主題,而是藉由通俗故事中,這些如面具木偶般定型化的舞台角色,連結劇場外真實的社會情境,分頭齊進來抒發劇作家一人的心志。
所以本劇是一個每天窩在研究室(劇作家的職場)寫論文的劉三,捲入立委老友自殺事件,而在開完道歉記者會,回憶與立委老友的關係,及跟老婆在天橋談判(離婚)後,如夢境般回到父親缺席,長子(取代父親)需帶頭燒香的家庭裡。原本荒謬辛辣到處批判的語言,到了這個觀眾並不知情,後頭才大反轉的夢境裡,變得更變本加厲:老媽每天看電視學靠北、老婆在妹妹家上人家的老公、妹妹崇拜種豬立委老公…,這三個穿黑衣的女人在男主角眼前,像《馬克白》中的三個女巫,施加的魔法讓語言穿透真實,將其所指涉的現代台灣社會,變得更加瘋狂荒誕、近似末日。
但這種以夢境的虛擬,來反應的社會現實,卻博得觀眾如潮的笑聲,筆者不禁要問,觀眾在笑聲中,究竟只是發洩?還是真的可以如劇作家所願「向布萊希特致敬」,在疏離中思考呢?
導演所採取的認真詮釋方式,讓即使舞台上出現電視影集中的豪斯醫生、何瑞修警探、甚至比爾蓋茲,觀眾還是熱情投入這個「荒謬笑鬧」的場景,無法疏離(思考)眼前瘋狂景象的意在言外;即使到了無聊科學家在平版電腦所查出的「腦部深層心靈圖像」,舞台上投射出的大幅聲音影像,顯現臺灣諸多歷史重要象徵片段,那種末日前的荒蕪景象,讓大腦暫時脫離語言的控制,開始可以思考些什麼?但很快地,吳鳳、史豔文、立委老史緊接上場,那技巧性極高的緊密語言對話,又再度領導觀眾前進。
如此的語言策略,所缺乏的還有讓角色更立體的情感面建立,我們看得到角色們(其實也是劇作家)的伶牙俐齒,卻很難看見角色們大腦以外的身體情感,語言之外的關係情感,一家人只會彼此語言攻擊,就算真的說中了社會亂象,那戲劇與脫口秀之間,又究竟有何不同呢?
又或者劇作家根本不相信人類情感?但最後,當劇情驚天動地大反轉,劉三回到現實的家中,剛剛的一切都是夢境,而他希望事情開始虛假部份,能回到事情還沒變壞之前,他嘶聲吶喊守在門口等老史回來,恐怕這才開始真正透露出,掩埋在劇作家聰明才智大腦之下的柔軟心靈感受,而這部分,才是戲劇真正最動人的地方;所以,此時導演安排三個女人,鬼魅般的一一回頭面對觀眾,就又顯得畫蛇添足了。
《拉提琴》
演出|創作社
時間|2012/11/09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