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折傷鏡像下的精神荒原《只有你》
11月
17
2011
只有你/陸弈靜的點滴,我的死海(許斌 攝)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468次瀏覽

文/王墨林(專欄作者)


這幾年台灣的戲劇及電影愈來愈講究票房掛帥,原本這種娛樂產業以賺錢為取向也是無可厚非,可怕的是,在賺錢=大眾娛樂與不賺錢=曲高和寡的對比之間,竟產生一套定罪的邏輯,並且是由媒體包裝成的公共輿論來對不賺錢=曲高和寡的藝術進行審判,害得享譽國際的電影導演侯孝賢都要出面澄清自己也賺過錢的,更遑論早已成為國際電影大師級的蔡明亮,動輒就被拿出來做不賺錢的負面教材。在台灣能不能賺錢這件事,竟成為檢驗是否藝術的唯一標準;在劇場也已無法脫離這個邏輯。

當蔡明亮準備要推出他導演的舞台劇:《只有你》時,的確令人担心以他的作者論風格在劇場重現,台灣觀眾的接受度有多少;對於策展這次演出的國家劇院,似乎在理想之餘也要接受現實的考驗。蔡明亮這次在小劇場裡現身,雖說引人矚目,卻也是在此刻賺錢=大眾娛樂與不賺錢=曲高和寡的文創熱潮當頭,讓人饒有興味的是在《只有你》裡如何解决這種矛盾呢?

等慎重看完了《只有你》由李康生、陸弈靜、楊貴媚分場表演的三齣獨角戲之後,不只可以對蔡導演大聲叫好,也要對製作單位國家劇院予以肯定,因為其作品之水準足堪與歐洲前衛劇場並駕齊驅,並且在當今文創熱潮之下,出現這一齣完全由本土製作出深具現代性的前衛劇場,國家劇院從連續幾次邀請國際大師的失敗經驗之中,另闢蹊徑似乎找到一條可能性之路。

但問題是這種具有國際前瞻視野的製作,每一場在國家劇院的實驗劇場破天荒地賣到一張票高達一千元,是否從中讓人看到國家劇院這種刻意營造品牌的幾分貴氣呢?反而把已經積累到兩、三個世代的小劇場文化,就這樣還是用了經濟價值切斷非主流藝術發展的脈絡性。這個圈子裡的大部分年輕觀眾,根本沒有能力花三千元看完三場戲的。因此,國家劇院評估哪一個階級才有能力走進劇院看蔡明亮的戲,卻是一項有趣的問題。

《只有你》戲中所表現的表演語彙,就是演員在現場從開始到完成的一個身體行動的過程,而從演員日常性的行為中提煉出來的動作,行為不斷被反覆操作而漸漸堆砌成為一種發言的姿勢。譬如:李康生扭著脖子從一頭行走到另一頭,沒有音樂襯托、沒有燈光變化,只有時間在影子慢慢的移動中留下刻度,直至他細心地控制著力道,把一袋子麵粉慎重地傾瀉在桌面上,脖子扭著的身體行為,像某種舞踏的情境,有一點從審美記憶找不到脈絡的陌生化悲涼漸漸浮現。

或者李康生在灑了麵粉的地上繞圈,一邊把扭動手腕關節的動作放在臉上、身上、腿上,像跳一種異教徒之舞,重覆又重覆,濃密的空洞意味瀰散在這片用土鋪成的空間裡。這一場的敍述話語是身體從海邊→地下道→斗室的游移狀態,再現他的身體在一層一層的行為中反映出一套荒謬的肌理,而由此漸次發展出主人公的孤獨性。

導演在表現性上以荒謬的超日常現象,探求現代人在精神深處的孤獨性。蔡明亮在他由不同演員演出的三場戲中,看起來三位主人公都是用了無意識的精神活動,而表演出一種壓抑的感情,此乃達到非戲劇表演、亦非行為藝術的身體行動。陸弈靜在舞台上進入睡眠狀態的表現,正說明當這種無意識的行為被表演化之後,「去表演」(acting out)反而更能穿透肉體的精神活動。楊貴媚的中年女體所意味在現實間的失敗性,硬裹在歌舞女郎的肉體想像中,錯覺的鏡像卻倒映出主人公失錯的行為,看了令人不忍之心油然而生。

《只有你》的主人公都是以「失敗」作為一種主體的呈現,因而通過精神分析的路徑,就看到現代人在精神深處所顯露的機能不全。蔡明亮不只在他的電影,連他的劇場也一樣,對於人在現代性中面臨到的肉體折傷,所牽引而出「失敗」的精神狀態,既開創出一種當代藝術的美學形式,更是一個台灣現代劇場所應正視的重要主題。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追求不一樣」是歷史上開設替代空間很典型的動機。然而,從數年來藝文體制大量吸納了替代空間、實驗劇場等美學與成果經驗下,不可否認地說,現今成立「不一樣的空間」也是青年創作者面對「如何接軌體制生存?」的類似選擇。因此「不再是我所熟悉」所變化的不見得是城市,也是時代青年自身。而「替代」在此亦是對自我匱乏的補充,如同跨領域是對領域單一化的補充。
11月
27
2024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