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鶴宜(專欄作者)
鏡頭從外太空的一個畫面開始,急轉而下,以高速推近,聚焦在地球.台灣島.南部.一個陽光燦爛的海邊──原來,是一群歌仔戲演員在演《三仙會》!緊接著狂風大作,舞台上的演員迫於演出不能中斷,孤立在擋不住狂風暴雨的戲台上,濃濃的妝被暴雨淋糊了,仍得拿著可能會電人的麥克風,在台上「維持演出」。
一邊是廟裡廟公和團長急急擲杯:風颱這呢大,可不可以改到廟裡做戲啊?無奈神明還在考慮,連幾個笑杯之後,才終於出現神杯。演員沒命的逃,戲棚也瞬間被吹得整個翻過來。驚魂未定的小生、小旦,進了廟,身上還是濕的,馬上又要才子佳人,眉來眼去。
接下來的幾場戲很生動,也很真實的刻劃了歌仔戲班的演出生涯。包括台灣人特有運用空間的靈活度,不管空間多小,只要有空間,搭戲棚的人總是有辦法生一個戲台給你。有時在車水馬龍的路邊,有時候在窄得不能再窄的小巷子裡,因為没地方留通道了,只好把戲台往上提,底下照樣是一條路。還有幾個戲班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人物,包括熱情多金,會到後台塞紅包給小生的「親友」(親近的戲迷朋友,通常拜為乾媽、乾姑姑等);決定劇團生殺大權的「班長」〈仲介戲路的人〉;因為居民控訴噪音問題而隨時前來關心的警察杯杯;偶而,但不多,找碴鬧事的小混混。
年邁的老團長(呂福祿飾),鞠躬盡瘁,來不及換下戲服就斷氣了;應該撐起場面的大兒子阿義(吳朋奉飾),偏偏又在外頭浪蕩不歸。團長的女兒,當家小生春梅(郭春美飾)被家族和劇團的沈重負擔壓得撐不下去了,自己卻不知道。只見她的一條腿不明原因跛了,無論怎麼治都治不好。她悄悄的離開了自己熟悉的環境,來到陌生的印度,卻仍然以手機隨時與遠在天外的一群人保持糾纏,直到,被一個情景吸引,頓時忘了一切,才知道自己的腳根本沒問題,只因為心中的牽絆太沈重,走不動了。想通了以後,她毅然返家,以更堅強的全新的自我,繼續過去的生活。
郭春美在歌仔戲的舞台上,向以演技細膩,層次分明著稱,這次躍上大銀幕,她被要求演出春梅(女小生)/奇米(男清潔隊員)兩個腳色。春美本來就是歌仔戲坤生,但電影裡的坤生──女人演男人,怎麼演?天生戲精的她成功的以不同的人物神韻來創造腳色。除此之外,肢體也是一大利器,當她演春梅時,是訓練有素的迷人小生;演奇米時,可以完全抖落戲曲身段,轉換成為沒有學過歌仔戲者的肢體。其他演員也都相當稱職,戲份不一定多,但無不令人動容。
劇團小生春梅的心路歷程是本戲主軸,冒牌小生奇米則和「獨自牽著孩子的戲班苦情小旦」身影連繫起來。過去是奇米和他的母親小鳯蓮;現在則是苦旦小晴和她為阿義生下的孩子。帶著無比的淒涼,這樣的身影同時也透露戲班母系為主的強靭。這一條側寫的線,無疑是編劇深化戲班生活觀察的神來之筆。
所有有關戲班的一切,都傳神得令人揪心。然而,就技術面來看,不得不說,這部電影存在著一些問題。編劇設計了「一個女人無法工作,在路上找了一個長相神似的男人冒充她繼續工作」的情節,這種只有在鬧劇才看得到的「刻意誇張的荒誕」,卻被導演以悲情而溫暖的基調呈現。做為觀眾,無所適從之餘,真不知該怪編劇,還是怪導演。(後來發現這個問題好解決,因為編導是同一人。)
春梅到印度尋找自我,宛如台語片傳統硬要和瓊瑤電影符碼相結合,算是「拼貼」吧!偏偏,找的又是一張相對春梅而言,稍嫌稚氣的臉龐,讓這場邂逅有點「難以想像」。
朱宏章和吳朋奉,一個演戲班女婿,一個演功底很好的戲班小頭家,他們在現實生活的場景都很精采,不愧為老師級演員。但當他們「假裝是歌仔戲演員」的時候,只能說,很生動的詮釋了什麼叫做「閹判(iam-phan)」(註:戲班人稱外行人演戲),稍嫌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