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素人是創作的一環?《居民劇場:年貨怪談》、《我的星球》
4月
13
2018
我的星球(拉風影像 攝,莎妹工作室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459次瀏覽
黃馨儀(專案評論人)

近年來,「素人」演出跨出了社區劇場與常往戲劇教育的範疇,成為台灣表演藝術演出觀察的一個特點。就筆者觀察所及,此現象似乎由2016年台北藝術節官方點燃,以「讓全民參與製作」為出發【1】,促成了河床劇團與中山女高學生共同製作的《停格》;同年壞鞋子舞蹈劇場也開始了《春泥》計畫,以「尋找單純與真實的力量」為核心【2】,與中年女性進行身體與舞蹈工作,今年也已開始第三期的工作籌畫。2017年褶子劇團與思劇場亦在「大稻埕國際藝術節」的脈絡下推出「大稻埕在地舞蹈劇場計畫」,期望將藝術與在地居民的生活結合,讓藝術家們探尋屬於大稻埕的身體語彙的共通性,並從中讓認識在地居民的故事,也更深入了解真正屬於大稻埕的故事。【3】

2018年的台南藝術節,也由莎妹工作室和日本導演柴幸男合作,甄選高中生製作了《我的星球》;承繼「大稻埕在地舞蹈劇場計畫」,以過往學員為基底,大稻埕創意街區發展協會與思劇場推出了《居民劇場:年貨怪談》,在所謂「社區劇場」外自鑄新詞,或也是作為擴充舊有社區概念的一個嘗試?

綜合這幾年的發展觀之,各團體與素人的工作,進而使素人站上正式舞台(售票)演出,似乎某種意義上是希望以素人作為「藝術創作能量的溯源可能」,讓藝術家能夠離開藝術群體的同溫層,回到民間田野,尋找與體制或學院不同的表現。這樣的創作與工作方式對我來說不同於「民眾劇場」或是「戲劇教育」的脈絡──以參與者的主體性為工作重點,開展每人的潛在可能,並找到共同訴說和發聲的動能。未有誰好誰壞的層次差異,而是原初目的形塑了不同的結果。

誠然,在以劇團演出為主軸的劇場工作過程中,素人表演者藉由劇場遊戲、表演訓練等等方式,亦常能重新認識自己、建立對自己的信心與和夥伴的合作信任關係,在自身成長上有所突破。其中個人與團體的改變,當事人更能明顯感知。當素人成為演出中的媒材時,自有不同的觀看與思考性。而我所思考的部分在於:讓素人成為材料站上舞台是為了讓他們成為演員嗎?還是經驗獲得與自我成長?表演者除了在舞台上被注視與能表現的肯定外,作為演出的集體表達與到達為何?是誰決定方向的呢?參與演出者除了以自身的特殊性作為演出材料外,其在其中的動能與關係為何?

柴幸男與十一位台南高中生合作的《我的星球》,本於其以日本小豆島人口老化與流失的創作,台南版本又做了些微改編與調整。《我的星球》設定在地球暖化,人民紛紛移居火星的末日科幻想像之下,十一個演員各自有所擔任的角色:充滿活力少根筋的Sandy、很有責任的Kiki、一臉酷樣不合群的David,還有親切卻又神秘的Spica等等,也不例外,每一個類型後面都有成為那個樣貌的內心事件。每一個高中生詮釋的角色都有著日本漫畫感的類型取樣,並且亦有著相符的說話與表演模式,以旺盛的青春演出著往下一階段成長的青澀與一搏。

《我的星球》作為一個跨國共製以及素人演出作品可說是方方面面皆相當完整。表演者藉著揣摩與設想,趨近另一個設定的世界、並以另一種文化質地演出,以著他們真實的青春,完成了這個作品。作品主題也呼應了城鄉移動的討論,由柴幸男與高中生的共同創作中也可以看到演員們對現在生命階段的呼喚。除了高聲頻與能量造成的咬字問題外,高中生們配合舞台、燈光等的走位與毫不青澀的演出,甚至現場唱跳的引入性,可以見得他們與導演排練和工作的強度與對作品的信心;而從前台提供的排練紀錄,也可以略窺他們經由工作坊開始的探索與成長。不難想見,這樣的演出肯定將成為他們一生中極重要的回憶。高中生以他們正在發生的青春成為劇場的素材,卻也同等的在過程中得到了共同的成長。

同樣以「高中生」作為形象,《年貨怪談》中的四位演出者們不分年齡皆套上溢滿青春氣息的高中制服,並跳起開場舞、模擬起高中補習班的生活作為串場。半小時的演出,可以看見創作團隊想親近台下同為居民觀眾的企圖心:熱鬧演出、高頻的聲響,以及冷笑話參雜的怪談故事。然而相比於2017年的「大稻埕在地舞蹈劇場計畫」,此次演出雖然成員高度重疊,都是「素人」 ,但在表演意念上已經改變,從演出內容難以尋見和表演者的關聯,甚至與大稻埕的確切關係。雖然演出中緊扣大稻埕的「年貨」特色為主題,但大稻埕僅有年貨嗎?年貨街於此的脈絡為何?還是年貨街只有嘈雜可取,以形塑出嘈雜的演出?大稻埕創意街區發展協會建構了「居民劇場」,但從《年貨怪談》中我看不到他們對於這區域的「居民想像」,而所謂的「居民演員」扣除居住於此的地理身分外,從演出中也看不見與此地的關係。

人人都可以是演員,藉由劇場解放身心、活出另一個身分,並成為觀眾目光焦點。然則,所成為的另一個身分是什麼?是為了譁眾取寵的形塑,或是作為設身處地的揣摩?又為了什麼要演出?演出的目光望向哪裡?我想這是劇場工作者引入「素人」為創作元素一環時所應更謹慎思考的部分。

註釋

1、引自中國時報電子新聞〈台北藝術節開幕 《停格》用青春為台北

寫下紀錄〉。(網址:http://www.chinatimes.com/realtimenews/20160529003511-260405 )

2、參考表演藝術評論台「TT不和諧開講2017:第四講」〈講座紀錄:劇場/日常的疆界──素人/業餘表演者的現身/參與〉。(網址:pareviews.ncafroc.org.tw/?p=25601)

3、參考思劇場網頁,對「大稻埕在地舞蹈劇場計畫」的介紹。(網址:http://ttt.artyard.tw/大稻埕在地舞蹈劇場計畫)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簡單歸納財劃法的修法效果,即2026 年起,國家會將更多的總稅收分給地方政府,使中央政府可支配的稅收將縮減,地方政府分得的財源則相對增加。但國家總體資源沒有增加,理想上地方政府則必須承擔更多公共政策的責任,中央及地方政府應該要商討,隨著財劃法改動,中央有什麼公共任務必須移交由地方政府執行。而主計總處也指出,在中央政府不另闢財源的前提下,各部會預算將平均刪減 28%,以因應中央政府減少的收入。
9月
05
2025
補助的初衷,是要為文化公共價值撐出空間。但當它成了唯一的航道,便失去了讓創作自由航行的可能。 我們需要的是另一種制度想像──一種願意長期共擔風險的補助機制、一種能讓藝術在市場之外存活的社會支持系統。
8月
29
2025
有別於ESG與SDGs永續發展目標在環境面引用各種檢測數值簡明易瞭的作為溝通渠道,文化藝術對外溝通時,需強調藝術以人為本的精神,著墨其所衍伸的價值和影響力,透過工具方法適度引導,讓參與者將藝文體驗當下的愉悅感、情感刺激或非自主性生理反應,體驗後的印象、反思和啟發等感受,以文字、圖像、聲音或肢體表達方式留下紀錄,刻畫記憶,創造共同回憶。從個人內在經驗的美感、幸福感和滿足感,轉化為企業理念認同、價值傳達、社群共識凝聚,進而促進公民參與、豐富社群生活和社會共榮,以表演藝術為媒介帶動企業永續發展。
8月
22
2025
於是,回到何以辨識一項行動或作品是打造還是拆解文化體制之敘事的問題,或許其中一個核心區辨在於:如何安置那些被遺忘的?又如何記得?
5月
05
2025
「在內部」,台灣小劇場「運動」如果遺缺左翼(視角),運動性必然可疑,除非保守與排除是藝術及人類世界的未來。
4月
28
2025
癥結在於:當舞台上出現任何對地下黨人物的簡化、矯飾或情感濫用,倘若僅是調動觀眾惻隱之情而缺乏思辨深度之際,是否就必然被視為背離左翼,並遭扣上「右派」或為統治集團宣傳等保守主義帽子?
4月
21
2025
小鎮日落時分,圍繞著一座被各種物料折疊過的山,兩位樂手從敲奏大鼓到鳴擊不同刻紋的磁磚。楊祖垚的《索弗洛尼亞素描》取材伊塔羅・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看不見的城市》中兩個半邊的城市,陳省聿則透過三頻道銀幕,回應與主旨有所呼應的自然/城市景觀——既是生機勃勃又是死氣沉沉,有的建設有的是毀壞,或是永恆塵埃落定或是隨時連根拔起。太陽墜下的最後一刻,倆人在大鼓上好不容易堆疊建立起聳高的積木,下一秒卻又在黑暗吞噬前被轟然推到落地。
3月
21
2025
看來《罪與罰》的文學身影在《內在的聲音》處處留跡,是後者在超驗上的對位法,包括神之有無,但我並不認為「界址創作」對imagine的懸欠得全然求助於文本探討或詮釋,反而這個字義的物質性才是,攸關如何將劇本的文字轉化劇場的重要「引子」(primer),因為幾乎所有的物質都跟它發生聯繫
3月
16
2025
源自於同樣的「àn身體」,以丹田為家的發力方式,劉俊德和劉昀卻展現了完全不同的動態感與協調性。這就更清楚說明林宜瑾長期鑽研的「àn身體」,實為原則性身體、是可以由舞者各自體現的概念性身體,但她並不企圖將此身體觀以「形」收束,像過去雲門的太極導引形象,或是無垢的躬身緩行。
3月
07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