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厚道、謔而不虐《量‧度》
6月
12
2012
量‧度(臺灣豫劇團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709次瀏覽

演出:台灣豫劇團

時間:2012/06/08 19:30

地點:國家劇院

文 謝筱玫

看過原著劇本的人,恐怕都很難喜歡Measure for Measure中的兩名男主角。攝政王安其樂道貌岸然,新官上任三把火,執法雷厲風行,不容他人挑戰其權威,卻因對慕容青起了慾念,而趁職務之便,要求她以貞操換取其弟的性命。安其樂正要犯的罪行,跟他大肆懲處的姦淫罪犯並無二致。相較於安其樂這個鮮明的反派角色,公爵(南平王)更具爭議性。他一心想整頓轄內廢弛多時的司法,卻又不欲扮黑臉嚴加掃蕩,索性號稱出國退居幕後,讓冷峻的安其樂擔任劊子手,替他整飭社會風氣,豈非高明的借刀殺人?而在民怨四起後,他像個英雄般回返主持公道,豈不更似沽名釣譽之輩?

臺灣豫劇團的改編,保留戲曲的溫柔敦厚精神,使得這齣莎劇有了屬於戲曲的情味。原來,南平王也可以純粹是個老好人,只因太介意人言與形象,(令人聯想到今日民主時代的國家領袖),只得假手他人除惡。但是遇到美麗貞靜的慕容青,他也情不自禁了,因此觀眾在某些曖昧點都忍不住竊笑,在此也看出編導仍保留了原劇對人性的揶揄。同時,《量‧度》也彰顯了原劇的喜劇元素,例如,向隅與劊子手的互動,將戲曲的雜技與劇情結合,做有機的發揮。

結局的處理更是一絕。在早期莎劇製作中,公爵多被刻劃為公理正義化身的青天老爺,而伊瑟貝(慕容青)似乎也順理成章欣然接受他的求婚。但隨著1970年代女性主義思潮興起,這樣的安排愈發遭到質疑。從女性觀點來看,伊瑟貝何嘗不是被公爵擺了一道?對一心想求道皈依的她,公爵以救命恩人之姿出現,難道會改變她的初衷?而公爵在皆大歡喜之後的求婚,與安其洛以其弟性命為脅要她以身相許,難道不是程度上的不同而已?莎士比亞劇本的妙處在於,公爵求婚之後伊瑟貝完全不發一語,這替後人提供了一個開放的詮釋空間。因此在一些女性主義的詮釋版本中,伊瑟貝的沉默則更像是無言的抗議,她選擇昂首邁步離開,求道去也。但是戲曲的舞台若要這麼尖銳地表達意旨,稍一不慎則易淪為意識形態鮮明的樣板戲。導演呂柏伸善用了南平王老好人的特質,在慕容青的沉默之後,南平王豁然大度地說,「此事不忙,改日再談。」接著,在結尾的伴唱聲中,南平王出,慕容青隨後,兩人隔著一定距離對望。如此收尾,巧妙回歸原著的開放性,把詮釋權留予觀眾,餘韻無窮。

主要角色的表現可圈可點。豫劇皇后王海玲嗓音嘹亮有致,老道長與南平王兩個身分的轉換清楚,老道長的喜感也沖淡了原著公爵兩面人的爭議性格。蕭揚玲成功詮釋慕容青的內心矛盾;她在靜默後緩緩跪下替安其樂求情的那一刻是全劇最感人的地方。劉建華的扮相冷酷俊秀,飾演安其樂恰如其分,事蹟敗露的悔恨也替這角色多了些許人性。音樂的設計,尤其是以女聲吟和作為另類伴奏樂聲的使用很成功。佈景設計饒有意境,簡單的一兩個景片,就帶出該場的特色,背景圓形的投影幕,有時是剪紙皮影風格的街景,有時象徵情緒的顏色。而傳統樂隊面向觀眾放在高起的雲臺上,令人聯想到有些伊莉莎白時期的劇院圖片裡樂隊是在觀眾視線所及的二樓,同時也別有一種展演性。倒是那刻意加高的表演臺有時頗阻礙演員走位,顯得多餘。節奏大致流暢,但幾個安置唱段的點可再商榷,例如,慕容青對其弟揭露安其樂的交換條件,此處她(如原著)欲言又止,對白迂迴,但編劇又加了一大段姐弟情深的抒情唱詞,十足吊人胃口。

Measure for Measure是一齣很適合改編成戲曲的劇本。此劇情節單一,有看似分明的正反派角色,最後更以公案戲高潮收尾,很能滿足慣看傳統老戲的戲迷。同時,導演、編劇(彭鏡禧、陳芳)、演員又成功地重新詮釋了原劇的複雜幽微,因此也沒讓衝著「跨文化改編」而來的觀眾失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追求不一樣」是歷史上開設替代空間很典型的動機。然而,從數年來藝文體制大量吸納了替代空間、實驗劇場等美學與成果經驗下,不可否認地說,現今成立「不一樣的空間」也是青年創作者面對「如何接軌體制生存?」的類似選擇。因此「不再是我所熟悉」所變化的不見得是城市,也是時代青年自身。而「替代」在此亦是對自我匱乏的補充,如同跨領域是對領域單一化的補充。
11月
27
2024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