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劇場再現歷史《安蒂岡妮在亞馬遜》
11月
20
2024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軒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75次瀏覽

文 黃名樺(東海大學表演藝術與創作碩士學位學程學生)

繼 2019 年取材真實案例的劇場作品《重述:街角的兇殺案》,以挑戰敏感、禁忌議題聞名的瑞士導演米洛.勞(Milo Rau)再度來台,此次他與巴西無地農民運動組織(Movimento dos Trabalhadores Sem Terra,MST)合作,結合古希臘劇作家索福克里斯的《安蒂岡妮》,在舞台上重現 1996 年 4 月 17 日發生於巴西帕拉州的警民衝突,該事件造成 21 人死亡,數十人受傷,史稱埃爾多拉多卡拉雅斯大屠殺(Eldorado do Carajás massacre),這片土地從此留下難以癒合的傷痕。如今將透過劇場的力量,使這段歷史重見天日,挑戰觀眾對於暴力、權力與人性的理解。

索福克里斯原劇中的安蒂岡妮,為了讓兄長波利奈西茲安息,不惜違抗克里昂的律法,勇敢捍衛家族的尊嚴與信仰。而在巴西,農民們同樣在為生存權奮鬥,抵抗外來的剝削與壓迫。這些看似時空相距甚遠的故事,透過導演手法被巧妙連結,讓巴西土地問題與希臘經典悲劇交織成共通的血淚。然而,在以《安蒂岡妮》探討亞馬遜原住民的居住正義、生態保育等議題之外,錄像中略微提及族群與性別權益問題:「在巴西,如果是黑人或 LGBT,一樣容易被殺。」這是否是一種隱晦的強調?強調除了土地問題所涉及的政治暴力,土地內亦存在居民與居民之間的個人暴力,仍待挖掘與辯證?關於這點,導演並沒有延伸探討,也許是為了維持土地作為敘事主線;也許隱晦本身即是暗示,那些居住於土地之上,卻被排除在土地之外的群體,是巴西內部需要辯證的另一問題。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軒朗)

在舞台方面,《安蒂岡妮在亞馬遜》的舞台設計簡潔卻充滿象徵性:左舞台散佈的簡樸桌椅讓人恍若置身巴西村落,右舞台則擺放了吉他、鼓等樂器,彷彿即將演奏一場反抗的序曲,場上同時存在著像旁觀者的演員與正在演出的表演者、凝視與被凝視。當表演者弗雷德里科.阿勞霍(Frederico Araujo)揮舞著紅色旗幟,藉由音樂引入劇情,觀眾將透過舞台的錄像投影與暴力現場的重現,感受當年巴西土地上的腥風血雨。在錄像脈絡上,鏡頭首先回到巴西公路原址重現抗爭場景,接著來到村落聆聽倖存者組成的歌隊之聲,此後由凱.薩拉(Kay Sara)飾演的安蒂岡妮現身,引領兩個故事互相交融映照:安蒂岡妮在侍衛的窺視下埋葬死於奪權的兄長波利奈西茲;原住民社運人士凱.薩拉在倖存者的淚水中埋葬死於抗爭的少年歐齊爾。

另一方面,演員將一人分飾多角,跨越性別侷限,運用服裝與肢體語言在角色間自然切換,時而換上制服成為警察,時而換上長袍成為克里昂,加害者的暴行與狂妄,常常讓氣氛肅穆且緊繃。透過觀看他者以回應自身,在這個陌生的故事中,你我將窺見哪些熟悉的身影?

無論是警察制服的穿脫,還是舞台地板上象徵土地的紅色土壤,舞台的物件無不流露出沉重的反思。敘事者言及,疫情的發生與擴散讓歐洲跟美洲分開了,是數百年從未發生過的事。不想戰爭卻不得不抵抗,是人類歷史永遠學不會的教訓。落日即將降臨,原住民哲學家艾爾通.克雷納(Ailton Krenak)飾演先知特伊西亞斯(Tiresias)提出預言:某些徵兆正在發生,地球正在發生某些變化。然而,「……我比較擔心你們這些白人,因為你們不習慣面對末日。」先知直指長期的殖民暴力與生態破壞,早已刻印在被壓迫的土地與族群之上,使末日陷入弔詭處境:之於某地是災厄,之於某地是日常。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國家兩廳院提供/攝影林軒朗)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向觀眾提出質疑:當威權抹殺自由、集體壓抑個人、文明掠奪自然,身處其中的我們將何去何從?為此,導演意圖打破性別與身份的限制,當演員跨越角色身份,當「安蒂岡妮們」不再侷限於特定性別與種族,眾人皆是反抗暴力的化身。在錄像末尾,抗爭者們以「歌隊」之姿重生,將悲劇深化為被銘記的集體記憶。我們如何理解遙遠國度的歷史問題,又為何需要理解?也許每個人心中都會擁有自己的答案。《安蒂岡妮在亞馬遜》旨在提醒,劇場在此作為銘記歷史、重拾正義的空間,觀者所能做的,即是在觀看中銘記、在聆聽中理解。只要有人記得,歷史就未曾被遺忘。

《安蒂岡妮在亞馬遜》

演出|根特劇院(NTGent)
時間|2024/10/18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以重演作為方法,《安蒂岡妮在亞馬遜》不單是一齣希臘悲劇的當代改編,也是一場跨國界的文化行動。
12月
02
2024
有別於一般戲劇敘事者的全知觀點和神秘隱蔽的創發過程,這種將敘事建構的過程近乎透明的「重現」方式,就像議會錄影,意味著將批判權將交還觀看者,由觀看者自己選擇立場閱讀。
11月
04
2024
米洛.勞不僅讓觀眾直面歷史的傷痕與當下的現實,也喚醒了我們對於道德責任與社會正義的思考。在這個充滿挑戰的時代,劇場成為一個重要的公共論壇,讓我們重新審視自己的立場和行動。
11月
04
2024
因此,在劇場中,我們安靜聆聽專注凝視,為了不遺忘,悲劇結束之後,離開劇場,我們則必須開始想像一個不同的未來,一個不再以自我為中心、不再以進步為唯一的價值選擇,一個能夠真正落實社會正義與人性尊嚴的未來。
11月
04
2024
回過頭來看,這類的情感是否也是成為這整齣戲的自我批判,甚至在為弱者發聲的同時,是否其實不自覺地在收割第三世界抗爭群眾長年累月的犧牲成本,轉變爲西方藝術家所獲得的道德快感和收益?
10月
24
2024
我認為《老派日常》說的是「我」與「我們」的「日常」故事,漫遊、聆聽過程中,店主、城市行走的路人、其他觀眾等都是劇場的「敘事者」,在這種極為普通的新舊交疊的日常裡,以城市的枝微末節作為象徵,得以體會、再現人與地方的溫度情感。
12月
19
2024
此刻回想《青春》,整體抒情風格的表現突出,舞台景觀與調度流暢鮮活,可列為個人近年觀演經驗中存在感相當強烈的小劇場作品;至於「青春是什麼」,或可視其以萬花筒的繽紛剪影回應此自設命題,可惜文本內容涉及時代記憶幅員與政經變遷廣泛,整體脈絡編織手法略顯隱晦、模糊
12月
18
2024
乍看之下,舞台上徒留物件,其他劇場元素,如演員、對白與調度,全部退位,彷彿是劇場中的美學實驗,實際上是向劇場外的世界隱喻了一場由下而上的革命預演。
12月
16
2024
水的流動、直擊心靈的片段式演出,從疾病、死亡、衰老,親情陪伴的痛苦到釋然,當觀眾能夠真的走上台去感受不同位置的角色,或許才能真正跳脫自己墨守成規的觀點,在即興創作與互動體驗中感受到生命的衝擊與真實
12月
12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