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傳統走進現代世界的狂言《野村萬齋狂言劇場》
4月
08
2024
野村萬齋狂言劇場(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攝影林峻永)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30次瀏覽

文 蘇恆毅(國立中正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在臺灣要接觸海外的傳統藝能,大抵會因觀眾對不同國家地域的認識與偏好,或是「粉絲追星」心態下的追尋特定演員與團隊,發展出不同的觀看視角。這兩種觀看模式,本來靠著民間交流與傳藝中心的「亞太傳統藝術節」,大多能得到滿足,但是在COVID-19的影響下,本來自由交流的藝術活動在疫情期間紛紛取消,在現在已然趨於平靜的時空看來,反而更顯得接觸海外各國傳統藝能一事的不易與可貴。

狂言與能、歌舞伎等表演藝術,都是日本重要的傳統藝能,但是與臺灣的傳統藝術走向現代化,努力拓展觀眾群的發展不同,日本的傳統藝能即便近年來也致力推廣以求延續,但「專門」與「傳統」的嚴肅感,多少仍給人一種不易接近、難以輕易觸及的距離感。日本是如此,海外亦然,因此劇目的選擇就更為重要。

如同野村萬齋在《狂言賽博格》一書中所說,海外演出由於語言隔閡,所以劇目會較傾向選擇以視覺效果為主,而非以台詞為主。野村萬齋本次來臺演出所選擇的《附子》與《鮎》兩個作品,即是以誇張的肢體語言與聲音為主要表現手法的劇作。


野村萬齋狂言劇場(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攝影林峻永)

上半場的《附子》(ぶす,Busu)是「小名狂言」,也就是以太郎冠者(隨從)為主要角色的傳統劇目,由野村裕基主演。作品簡單,陳述諸侯遠行之時,交代兩名隨從不可碰觸裝有名為附子的劇毒的罐子,但兩名隨從出於好奇心,探索罐子後,發現罐裡裝的砂糖糖蜜,且一不留神就吃完了,為了掩飾這個罪過,於是撕毀字畫、摔碎名貴的碗,作為「服毒謝罪」的藉口,讓回來的諸侯既生氣,卻又難以處罰兩人。

作品本身的氛圍輕鬆活潑,而且狂言的「誇張化」,及以作為主角的太郎冠者大多是青少年時期的男孩,更讓兩名隨從在試著接近罐子、搧風、開罐、吃糖、搶糖等行為,有著兒童在轉變為青少年這個階段的男孩的頑皮感,由年輕俊逸的野村裕基飾演太郎冠者,則更帶著些青少年活潑慧黠的小聰明感,讓人發笑,卻也像劇中的諸侯一樣,難以苛責。

下半場的《鮎》(あゆ,Ayu),直譯是「香魚」。故事改編自小說家池澤夏樹的同名作品,故事主軸類似「黃粱夢」,講述釣客才助在釣香魚時,認識了年輕人小吉,才助引著小吉到家中吃香魚,兩人談論小吉所懷抱的夢想,而後進入夢中。在夢中,小吉從一家城市中的旅館伙計,一路成為掌櫃、老闆女婿,但性格卻慢慢地扭曲。直到夢醒之後,才發現剛才所經歷的,都是一場夢,但即便如此,在演出將結束之際,仍大喊「我想要錢!我想要作夢!」顯露出年輕人對都市生活的嚮往心境。

故事主軸與寓意雖是如此,但演出的趣味之處則在香魚身上。演出中將香魚擬人化,並且唱著在河川中遊戲,被人吃的命運與榮幸的歌謠,並且用滑稽的演出表現被釣起的樣態,敘述忍受不住釣餌的誘惑;被烤時的低沉吟叫中,卻敘述出烤時所散發的美味香氣;食用時抽出竹籤,俐落地轉至後方等,這些表現形式都是狂言的表現手法,演員的身體動作誇張卻俐落,同時透過將非人的生物擬人化,作出「怪異」的特性,同時透過敘述的矛盾,作出衝突的趣味感,是《鮎》在以人為主的現代故事寓意中,以動物的演出表現新編劇目中的傳統演出形式。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從角色來看,演出將結束時,響起了飛機與船隻等重機械的聲音,同時紅、藍、綠的燈光閃爍著,且布景升起,露出布滿現代器械的後台,象徵著現代社會與海外世界的大門已然開啟,野村萬齋飾演的小吉看著這一切,露出驚慌與不知所措的神情,卻仍選擇奔入其中,或許也顯示了野村萬齋本人的心情:傳統藝能演出置於現代社會的格格不入,但依然必須跨出進入其中的那一步,但跨進去的世界卻是未知。也讓這個作品從「貧窮/富貴」與「鄉村/都市」的對照,再延伸出「傳統/現代」及「本國/海外」的意義。

這樣的心情,野村萬齋是如此,世界上的傳統藝能在現代化時,可能也都曾經、或正在經歷著這樣的掙扎吧!

《野村萬齋狂言劇場》

演出|萬作之會
時間|2024/03/09 19: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或許,正如導演徐堰鈴說的,「這齣劇用幽默與溫柔,道出台灣原民日常生活困境」,而劇中吐露的一段心聲幾乎可視為劇作要旨,「原住民的問題,你不用笑話的方式講,平地人不會聽」,這就不難理解整齣戲劇運用華語干預、擬仿的方式,形成某種型態的殖民學舌(colonial mimicry),用來迫使主流社會正視弱勢族裔的手段。
4月
25
2024
「眷村」在導演手中,不僅僅呈現了往往被理解為封閉的一面,這個看似封閉的限制卻反向成為導演手中創造劇場經驗的元素,有效地將現實轉為美學,成為當晚演出最令人眼睛一亮的表現,頗有前衛劇場的能量,也是近些年看到劇場創作者中,最紮實且絲毫無法遮掩對劇場形式的才華與熱愛的新銳導演。
4月
22
2024
整體而論,《台北大空襲》的表演與音樂,導演的場面調度與節奏掌握,都有不錯的表現,作品的娛樂性,在觀眾的熱烈反應中得到印證,也再次確認音樂劇在本地表演藝術領域中的優勢與潛力。只是,如果創作者的目的是邀請觀眾,重回歷史現場,親身感受個人在空襲期間的生存困境與意識掙扎,我以為還有努力空間。
4月
22
2024
即便創作者很明白地點名熱戰的軍工複合體、操弄代理人戰爭的幕後黑手等,當我們面對霸權,就一股熱地迎合與慾望的積極投射。若我們像悲劇人物般拿不到自身的主導權,那「反戰」到底要向誰提出呼聲,又有誰又會聽見反對的訴求?
4月
16
2024
《裂縫 — 斷面記憶》難能可貴在此刻提出一個戰爭的想像空間,一個詩人對戰爭文本的閱讀與重新組裝,具象化為聲與光、人與詩、風與土地的行動劇場,從城市邊緣發出薄刃之光。
4月
16
2024
由於沒有衝破這層不對稱性的意志,一種作為「帝國好學生」的、被殖民者以壓抑自己為榮的奇怪感傷,瀰漫在四個晚上。最終凝結成洪廣冀導讀鹿野忠雄的結語:只有帝國的基礎設施,才能讓科學家產生大尺度的見解。或許這話另有深意,但聽起來實在很接近「帝國除了殖民侵略之外,還是留下了一些學術貢獻」。這種鄉愿的態度,在前身為台北帝大的台大校園裡,尤其是在前身為南進基地、對於帝國主義有很強的依賴性、對於「次帝國」有強烈慾望的台灣,是很糟糕的。
4月
15
2024
戲中也大量使用身體的元素來表達情感和意境。比起一般的戲劇用台詞來推進劇情,導演嘗試加入了不同的手法來幻化具體的事實。像是當兄弟中的哥哥為了自己所處的陣營游擊隊著想,開槍射殺敵對勢力政府軍的軍官時,呈現死亡的方式是幽魂將紅色的顏料塗抹在軍官臉上
4月
15
2024
《Let Me Fly》的音樂風格,則帶觀眾回到追月時期美國歌舞劇、歌舞電影的歡快情境,不時穿插抒情旋律作為內在抒發,調性契合此劇深刻真摯、但不過度沉重的劇本設定。
4月
12
2024
因此,當代的身體自然也難以期待透過招魂式的吟唱、紅布與黑色塑膠袋套頭的儀式運動,設法以某種傳承的感召,將身體讓渡給20年代的新劇運動,以作為當代障礙的啟蒙解答。因此,黑色青年們始終保持著的這種難以回應歷史的身體狀態,既非作為歷史的乩身以傾聽神諭,亦非將僵直的歷史截斷重新做人。
4月
11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