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蘇恆毅(國立中正大學中文系兼任講師)
在臺灣要接觸海外的傳統藝能,大抵會因觀眾對不同國家地域的認識與偏好,或是「粉絲追星」心態下的追尋特定演員與團隊,發展出不同的觀看視角。這兩種觀看模式,本來靠著民間交流與傳藝中心的「亞太傳統藝術節」,大多能得到滿足,但是在COVID-19的影響下,本來自由交流的藝術活動在疫情期間紛紛取消,在現在已然趨於平靜的時空看來,反而更顯得接觸海外各國傳統藝能一事的不易與可貴。
狂言與能、歌舞伎等表演藝術,都是日本重要的傳統藝能,但是與臺灣的傳統藝術走向現代化,努力拓展觀眾群的發展不同,日本的傳統藝能即便近年來也致力推廣以求延續,但「專門」與「傳統」的嚴肅感,多少仍給人一種不易接近、難以輕易觸及的距離感。日本是如此,海外亦然,因此劇目的選擇就更為重要。
如同野村萬齋在《狂言賽博格》一書中所說,海外演出由於語言隔閡,所以劇目會較傾向選擇以視覺效果為主,而非以台詞為主。野村萬齋本次來臺演出所選擇的《附子》與《鮎》兩個作品,即是以誇張的肢體語言與聲音為主要表現手法的劇作。
野村萬齋狂言劇場(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提供/攝影林峻永)
上半場的《附子》(ぶす,Busu)是「小名狂言」,也就是以太郎冠者(隨從)為主要角色的傳統劇目,由野村裕基主演。作品簡單,陳述諸侯遠行之時,交代兩名隨從不可碰觸裝有名為附子的劇毒的罐子,但兩名隨從出於好奇心,探索罐子後,發現罐裡裝的砂糖糖蜜,且一不留神就吃完了,為了掩飾這個罪過,於是撕毀字畫、摔碎名貴的碗,作為「服毒謝罪」的藉口,讓回來的諸侯既生氣,卻又難以處罰兩人。
作品本身的氛圍輕鬆活潑,而且狂言的「誇張化」,及以作為主角的太郎冠者大多是青少年時期的男孩,更讓兩名隨從在試著接近罐子、搧風、開罐、吃糖、搶糖等行為,有著兒童在轉變為青少年這個階段的男孩的頑皮感,由年輕俊逸的野村裕基飾演太郎冠者,則更帶著些青少年活潑慧黠的小聰明感,讓人發笑,卻也像劇中的諸侯一樣,難以苛責。
下半場的《鮎》(あゆ,Ayu),直譯是「香魚」。故事改編自小說家池澤夏樹的同名作品,故事主軸類似「黃粱夢」,講述釣客才助在釣香魚時,認識了年輕人小吉,才助引著小吉到家中吃香魚,兩人談論小吉所懷抱的夢想,而後進入夢中。在夢中,小吉從一家城市中的旅館伙計,一路成為掌櫃、老闆女婿,但性格卻慢慢地扭曲。直到夢醒之後,才發現剛才所經歷的,都是一場夢,但即便如此,在演出將結束之際,仍大喊「我想要錢!我想要作夢!」顯露出年輕人對都市生活的嚮往心境。
故事主軸與寓意雖是如此,但演出的趣味之處則在香魚身上。演出中將香魚擬人化,並且唱著在河川中遊戲,被人吃的命運與榮幸的歌謠,並且用滑稽的演出表現被釣起的樣態,敘述忍受不住釣餌的誘惑;被烤時的低沉吟叫中,卻敘述出烤時所散發的美味香氣;食用時抽出竹籤,俐落地轉至後方等,這些表現形式都是狂言的表現手法,演員的身體動作誇張卻俐落,同時透過將非人的生物擬人化,作出「怪異」的特性,同時透過敘述的矛盾,作出衝突的趣味感,是《鮎》在以人為主的現代故事寓意中,以動物的演出表現新編劇目中的傳統演出形式。
兩個劇目分在上下半場演出,演出意義自然不單純是揭示狂言的作品,而是透過上半場年輕演員演出傳統劇目《附子》,表示傳承傳統的意味,下半場由野村萬齋演出新編劇目《鮎》,不只是現代小說進入傳統藝能,在形式上也有著揉合傳統與現代的意義。
從角色來看,演出將結束時,響起了飛機與船隻等重機械的聲音,同時紅、藍、綠的燈光閃爍著,且布景升起,露出布滿現代器械的後台,象徵著現代社會與海外世界的大門已然開啟,野村萬齋飾演的小吉看著這一切,露出驚慌與不知所措的神情,卻仍選擇奔入其中,或許也顯示了野村萬齋本人的心情:傳統藝能演出置於現代社會的格格不入,但依然必須跨出進入其中的那一步,但跨進去的世界卻是未知。也讓這個作品從「貧窮/富貴」與「鄉村/都市」的對照,再延伸出「傳統/現代」及「本國/海外」的意義。
這樣的心情,野村萬齋是如此,世界上的傳統藝能在現代化時,可能也都曾經、或正在經歷著這樣的掙扎吧!
《野村萬齋狂言劇場》
演出|萬作之會
時間|2024/03/09 19:30
地點|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戲劇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