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遙感部落——森川里海溼地藝術季 沈浸式聲音作品《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
9月
24
2021
森川里海溼地藝術季 沈浸式聲音作品《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節點共創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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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懿文(2021年度駐站評論人)


都市原住民,如何以藝術返回部落,思考當代原民的存在?

在這齣有如「遙感部落」般,【1】以無線聲控帶領參與者進行部落導覽的《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沈浸劇場中,受過專業藝術學院訓練,活躍於劇場編導、舞蹈和影像等多媒體跨域實驗的阿美族/原住民表演藝術工作者陳彥斌Fangas Nayaw,透過「森川里海藝術創生」計畫,【2】駐村進駐花蓮縣豐濱鄉貓公部落,從阿美族起源傳說中的兄妹Sera與Nakaw的故事出發,以內容和技術上的不同取徑,探問了當代原民性。

豐濱村舊稱貓公(Vakon,在阿美族語中意指文殊蘭),地處海岸山脈東側,濱臨太平洋,是最接近阿美族聖山奇拉雅山(Cilangasan)的部落,【3】也是阿美族相當重要的部落之一。而奇拉雅山是阿美族傳說中的發源地聖山,在傳說中太古時代,有一次洪水大起,把整個大地都淹沒,大地汪洋一片,而少年Sera在家中照顧妹妹Nakaw,突然發生的洪水讓兩人匆忙跳上獨木舟逃生,他們隨著洪水漂流到了不知名的島上,數年過去了,哥哥和妹妹分別長成了健壯的青年和亭亭玉立的少女,兩人相信島上一定還有其他的人,就決定分別尋找故鄉和父母,哥哥向北走,妹妹往南發展,滿懷壯志踏上旅程。歲月忽忽過去又是數年,一天,Sera在高崗上看到了一名健美的女子在海邊戲浪,兩人相談甚歡,朝夕相處之下便日久生情,結為夫妻。後來他們才發現,原來兩人正是曾經相依為命的兄妹,於是他們回到最初漂流到這個島嶼時擱淺的海灘,建立永久的家,並把屋後的山取名叫奇拉雅山,而他們即是阿美族的始袓。【4】

在內容上,《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以兩套不同的沈浸導覽敘事開始,觀眾可以選擇跟著哥哥Sera、或妹妹Nakaw的腳步,在聆聽耳機對應於地圖指定地點數字的音檔中,隨著敘事的脈絡,沈浸在周遭風景的遞嬗,彷彿抽取一段神話的記憶,呼應了部落的現實。


  《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駐村創作者陳彥斌(節點共創提供)


  沈浸式聲音作品《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節點共創提供)

這兩條不同的路徑,從「貓公部落聚會所」起始,配戴好耳機和地圖,漫步於部落中,途經不同的矮牆壁畫、聚會所、佈告欄、彈弓工坊、水牛雕刻、天主堂、山地服工坊、釀酒工坊、輪傘草工坊、客運站牌、台11線、1-6號線、豐濱國小、告示板、彩色欄杆、豐濱之舞雕像、司令台、籃球場、歌舞場,最後從八里灣溪到達終點傳統家屋,與另一半(哥哥或妹妹)在此終點相會。

兩套不同路徑,走遍貓公部落的重要景點,不管是聚會所、傳統家屋、各種手作工坊,抑或是祭祀歌舞場等傳統的部落據點,穿梭在不時讓人迷失方向的部落居民生活空間、廢棄老屋和蜿蜒小徑之中,在耳機裡模糊的「隔壁、那邊、過去一點」【5】等毫無距離感和時間感的方向指示聲音中,觀眾會一次又再一次的迷路,而失去方向感,卻又或許會在另一個轉角、過了一個馬路時,突然看見挖土機和工程車的施工狀態,經歷彷若錯亂的、一直在變動狀態中的時空。而伴隨在這樣近乎失控的「一日萬化、變動與建設增減感」,更有如「過去在眼前、未來於咫尺」的印象,【6】烙印在觀(聽)眾耳畔的是耳機裡再三出現的「請抬頭看看電線、基地台」⋯⋯「是因為有這些電線讓今天的演出得以進行」⋯⋯等口白,被再次強調的「基礎建設」是重要的關鍵字,提醒著觀眾看見眼前的部落現實:現代性如何透過基礎建設進入部落,並且持續影響著部落生生不息的改變現狀。

近來專注於當代原民議題的策展人徐文瑞,在其2019年的展覽《當斜坡文化遇上垂直城市》中,探討現代治理技術如何進入部落的論述、與對其生態環境和宇宙觀的衝擊,展覽討論了十九世紀末以來殖民現代性的入侵進程,從強行砲火打破堡壘的開山道路、到現代科技所引入的電線、基地台、衛星設備等「垂直城市」的基礎建設,讓身處在「斜坡文化」的原住民面臨巨大的挑戰,在「垂直」建設和「斜坡」文化的認同之中,逐漸形成現代原住民的混雜身份——融合了歷史創傷記憶、政治經濟弱勢地位、和解殖過程中的文化議題。而在《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演出中,刻意再三強調的基礎建設,彷彿喚醒有著部落原始遐想的旅人,將目光和視角從部落觀光浪漫化的想像中抽離,重新張開眼睛,面對部落日新月異、時刻改變的現況,而在炙熱陽光燒烤、隨時會迷路又可能中暑的情境下,沈浸在路口破敗與建設的的混亂之中,觀眾也因此身體力行地參與部落之現實。

而在技術上,透過耳機的聲音,交織時間串連成文字、意念和物件的想像,讓整個浸淫式的參與化為可能,口白中不時出現關於「現在、未來、過去」的時空穿插話語,再再暗示觀眾是藉由此刻聲音的技術保存中,才能「提取到最後一段記憶」,這些充滿詩意的話語,探問了「現在的你,如何訴說給未來的人聽,關於過去的記憶」,透過對「記憶的存取」,從技術層面讓人思考神話的虛擬性質、和運用科技儲存並轉化記憶的可能,這也讓此沈浸劇場的演出充滿了「原民未來主義」的形式潛能—— 一種探索發展中的文化美學與科學哲學,強調速度和技術,表達了如科幻小說背景下對未來、過去和現在的原民觀點,而這樣的觀點可能反映原民的知識系統、傳統故事、歷史或當代政治以及文化現實。在演出的結尾處,當Sera與Nakaw路線的觀眾們相會於傳統家屋時,耳機裡以一句「我跟你們一樣,處在當下」的提醒中終結,也呼應了演出題名「在地的外人」,如都市原住民陳彥斌Fangas Nayaw自身的指涉,與當代原住民面向未來的宣示。

註釋

1、此處寫「遙桿部落」,乃是為了參照/對比德國里米尼紀錄劇團從台北藝術節帶來引發風潮的《遙感城市》。

2、「森川里海溼地藝術季」由林務局花蓮林區管理處主辦,包含藝術季展覽計畫和藝術創生計畫:前者今年以「好野人_慢慢走比較快」為主軸而開展,道出了台灣東海岸的原住民與大自然相處互動;而後者今年則透過「tiniKami我們在這裡」為題,以營造東海岸花蓮縣五個部落的文化復振、部落生活及循環經濟的里山永續生活為目標。詳情請見官網: https://mipaliwlandart.com/

3、奇拉雅山即是「奇冉而山」(Cilangasan),是冉而山(Langasan)劇場的名稱來源。

4、此段神話傳說來自「阿美族起源歌」的故事(Sera與Nakaw),此處內容參考自「貓公部落導覽圖」告示牌上的文字和「典藏台灣:貓公部落」(https://catalog.digitalarchives.tw/item/00/43/49/9d.html)。在花蓮縣豐濱鄉豐濱村的早期記載中,故事中的主角名字是杜吉(Doci),女生叫拉拉紺(Lalakan),也因此鄉公所在立告示牌時以早期名稱Doci和Lalakan來撰寫,應為相同的故事但不同的人物名稱。根據藝術家陳彥斌Fangas Nayaw表示,原本創作時想以Doci和Lalakan來為作品命名,但在與貓公部落理事長和部落人討論後,建議以Sera與Nakaw較為常見(在起源歌和儀式中唱詞較常使用)。(與陳彥斌Fangas Nayaw的臉書訪談,9/21/2021)。而「阿美族起源歌」相關資料請參考 http://www.amis.org.tw/2018/list.asp?id=83,在阿美族奇美部落、太巴塱部落和水蓮部落等都有類似的起源傳說。

5、陳彥斌Fangas Nayaw在臉書上與筆者討論時表示,這正是「滿滿的原生背景的體感文字」。有趣的是,這樣的迷失與不精確狀態,恰好也反抗了現代治理中要求的「精確」概念。

6、來自陳彥斌Fangas Nayaw的臉書討論。

《在地的外人Sera與Nakaw》

演出|森川里海濕地藝術季、陳彥斌
時間|2021/09/18
地點|花蓮縣豐濱鄉貓公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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