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現人性真實缺陷《奧塞羅》
11月
17
2014
奧塞羅(國家兩廳院 提供)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073次瀏覽
富于庭(台灣藝術大學表演藝術研究所在職班)

莎士比亞筆下的經典悲劇,如何被荷蘭阿姆斯特丹劇團合理地搬演,展現出荷蘭當下的社會現況,並獲取台灣觀眾的共鳴﹖

奧塞羅擁有正向單純與信任,以及負面的貪婪與忌妒的人性,在每一個角色安排上,都交錯證實這些特性的共存。但負面思緒終究會吞噬掉幸福的面貌,劇中原本應該家庭事業兩得意的奧塞羅失控錯殺真心的妻子黛斯迪蒙娜,這樣的悲劇在摩洛哥裔荷蘭作家Hafid Bouazza重新翻譯的文本中復活,加深了對於種族問題的描述與深刻感受。如此地忌妒、謀害事件也不斷活生生地在社會新聞上出現,也許就是我們能很快進入劇中情緒的原因之一。

伊阿古的忌妒,是整部戲的軸心。與其認定他是一個壞人,我倒相信他是一個聰明的人,了解善用人性,懂得如何控制對方的思考,達到自己想要的目的,他不直接告訴你答案,用善意的諫言引導你自己走向他的計謀,人們自己挖掘出來的真相,遠比別人告訴你的更具說服力。他成功操縱了整部戲的走向,在阿姆斯特丹劇團的版本裡,這個角色對觀眾說故事,經常有意無意的抽離在故事外,展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態度,直到走向死亡。

導演Ivo van Hove並沒有使用我們印象中的黑人來飾演奧塞羅,Hans Kesting的表演卻讓觀者看見舞台上那位摩爾人將軍,成功詮釋出一個令人尊崇又敬畏的黑將軍,是幽默風趣的丈夫,也是堅信伊阿古忠誠的將軍。他最後卻彎曲著脆弱疲憊的身軀,凝視被忌妒殺死的妻子。人性,我們都被侷限在自己的框框裡,看不見真實性。生活中,一個閃過的念頭,會跟隨著本身想法而壯大或是消滅,若是經由旁人不斷的提醒,即使沒有證據在眼前,我們也會相信,以為自己找到了答案。伊阿古被忌妒與利益框住,艾蜜莉亞是婚姻,黛斯迪蒙娜是被單純與執著框住,而奧塞羅是忌妒與自卑。即便如此悲劇收尾,我認為除了伊阿古,所有醜陋的人性背後,起因都是愛。

第一幕,黛斯迪蒙娜的父親就對奧塞羅說:「看清楚!她今天背叛了我,有一天她一定也會背叛你!」這句話已經為結局的猜忌下了肯定的結論。奧塞羅:「我用我的生命保證黛斯迪蒙娜的忠貞」,但人性終究是脆弱的,奧塞羅因種族膚色的自卑感,加上伊阿古的挑動,相信的心被一層層剝開而崩解。

灰色調的舞台佈局、巧妙的燈光配置與空間設計,讓我們在透明的玻璃牆面外,透視著屋內奧塞羅夫妻的私密空間,玻璃的特性除了透明,還會反射,在某些光線下,我們還有機會看到被遮蔽面的表情動作。玻璃屋,至少成就了三個以上的空間,層層相疊,區分了空間,時間卻同步進行著。從船隻到新房到兇殺現場,透明的玻璃屋,有一種很警覺性的、思考清晰的、優雅的視覺感受,但卻進行著相反的事實──毫無警覺性的黛斯迪蒙娜、被蒙蔽雙眼與思緒的奧塞羅、滿心仇恨的伊阿古,灰暗的人性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兇殺時的全裸演出,兩夫妻赤裸裸地面對著對方,可悲的是看不到對方的內心。自始至終都被伊阿古看穿了兩人所有的心思,赤裸裸地表現出人性的脆弱與缺陷,相愛的夫妻感情是如此的脆弱。在昏暗燈光下,看不清臉部表情的裸身身影,造就了觀者內心最大的恐懼。

玻璃屋特地拉到距離觀眾非常近的舞台邊緣,讓觀眾更貼近也更清楚地觀看這個事件的發生,伴隨著黛斯迪蒙娜的尖叫求救與艾蜜莉亞僵硬、用盡全身力氣呼喊的身影,成功讓觀眾的心情持續性的緊繃並且到達極限,確信這件事正在我們眼前發生。而觀眾們被這個氛圍籠罩,聽到現場許多觀眾倒抽一口,抱胸、掩口、緊握手心的觀眾佈滿全場。當下,我哭了,為黛斯迪蒙娜緊張,揪心。相信這樣的肢體演出方式,即使除去了翻譯的字幕,現場觀眾也能夠看得懂。燈光變換控制了場面焦點,引導觀眾的目光,將空間的層次再一次清楚的劃分。舞台上的每一個角落,都上演著相同時空、當下正在發生的事,到處都有故事在進行,而哪一個故事最能引導整體主軸,燈光就會牽著你往那裡看。這樣的表現手法很特殊,但會讓眼睛非常緊繃,在視覺上沒有喘息的空間。同時燈光也控制著玻璃屋與薄紗簾子的效果,靠著燈光的明暗,讓玻璃屋裡的狀況時而清晰時而模糊。當奧賽羅悔不當初時,燈光只存在玻璃屋內,我可以清楚地從玻璃反射看到伊阿古的冷漠表情,直到他死亡。

雖然三番兩次被震耳欲聾的音效嚇到,但注意力馬上集中在即將要發生的當下。除此之外,整部戲大部分的背景是安靜的,用了些微小細膩的音效,幾近喘息的呼吸聲,呼應伊阿古的內心盤算,或是用看熱鬧的音效來替代湊熱鬧觀看凱西奧與羅德里格衝突的群眾。

上半場不斷聽見驚呼聲,觀眾對裸露、深吻、甩巴掌這樣的表現方式反應非常強烈,但到了下半場時似乎已適應良好,直到黛斯迪蒙娜的尖叫、伊阿古死亡時再度受到震撼。導演Ivo Van Hove擅長於再現文本,《奧塞羅》極端的表現手法、音樂與舞台呈現,寫實手法成功打造一個真實現象,引導觀眾的情緒,幕前幕後都非常成功的一齣戲。

《奧塞羅》

演出|阿姆斯特丹劇團
時間|2014/11/14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私密、卻又四面透明的臥室,在舞台上始終是整齣戲的核心。最後一幕,死前的人緊抓著窗簾做最後的掙扎,如此地觀看視野將觀眾進入第四面牆,彷彿只是在隔壁人家一樣如此地貼近觀眾的生活。(郭靜美)
11月
21
2014
只用了環境的聲音,就完整個交代了整個事件發生的畫面。一個單純的低音,由遠而近、由小而大,以同樣的頻率出現,但每一次的力道都比上一次強,大大地加強了戲劇的張力,更緊緊地牽動著觀眾的情緒。(賴志光)
11月
20
2014
褪去衣物的妻子代表了其清白如純白色的床單,而褪去軍裝的先生,則代表了失去理性思考,著了魔,等到他重新著裝軍裝,才重新回到理性思考面,選擇畏罪自殺。「裸體弒妻」所代表的是除了是對觀眾的挑戰也是對社會輿論的宣戰。(陳美君)
11月
20
2014
導演與荷蘭籍摩洛哥裔劇作家重新翻譯了莎士比亞的劇作,強化了該劇種族歧視的環節,讓讓莎士比亞的文本在愛情、權力、種族間擺盪出經典外的另一章節。而舞台、燈光、音效的配搭,更豐富了這齣舞台劇的細膩質地。(彭待傳)
11月
19
2014
波瓦札的譯本非常明顯標示出不同種族、不同信仰、不同文化之間的對立:自911事件後全球發動的反恐戰爭,將回教、阿拉伯人、恐怖份子劃為一邊,所製造出來的仇恨、對峙、恐懼、殺戮,是導演與劇作家重新詮釋莎士比亞的原作,與現當代社會、政治、全球的局勢所做緊密的聯結,不言而喻。(葉根泉)
11月
18
2014
用裸裎的亞當夏娃探討純愛的可能與不可能;用軍服呈現權力和榮譽如何影響人的理智判斷;用透明玻璃暗示一切真相都被慾望所屏蔽。姿勢、服裝、場景、聲音,在精心的構思調度下,凸顯了這個劇本在大眾熟悉的嫉妒主題之外,豐富的延伸意涵。(鴻鴻)
11月
17
2014
誠然,故事的熟悉感加上網路作梗的堆疊,讓觀者對演出內容多少還能掌握劇情所傳達的內涵,無論是回應先前的教育宣導或是反映當今的網路亂象,背後所蘊含的社會教化意味仍顯得相當濃厚,勸世的目的不難體會。但既是標榜「音樂劇」作品,則做為主要架構的音樂旋律、唱曲歌詞、肢體節奏,則必須面對最殘酷的演出考驗。細數曲目表中包含序曲、終曲及中間串聯等洋洋灑灑總共多達十五個曲目,音樂唱段的編創可說具足了滿滿的誠意。
3月
13
2024
從四季風土節氣發動的表演文本,進入了童年的回憶,收尾落在劇中主人翁有感成長敘事的疑惑與追求:「什麼樣的果子才是最好的果子?」「妳就是妳自己。」「我就是我自己?這樣就可以去冒險了嗎?」雖然,這樣的感悟,帶著正向的能量、溫暖的鼓勵,不過,前半場所展開的土地連結或家族回憶,予人期望更多的開展,到此戛然中斷,讓人若有所失。抑或是換個角度解讀,從家族淵源到個人成長,恰足以引動聯想人生的終極問題:我們從哪裡來?往哪裡去?我們是誰?因此,即使觀賞結束的時候,我們是無法知道真正答案的,一如生命的腳本總是無法預知未來禍福,必須自行邁開腳步前進,才能揭曉謎底吧。
3月
05
2024
導演的場面調度,展現對文本的極大尊重與自我節制,以簡潔的手法,讓演員的身體與聲音在幾乎空無一物(除了必要的桌椅和視覺焦點的紙捲),但有強烈設計感的劇場空間中,自然而平靜地流動,有效地發揮文字內涵的戲劇性與抒情性(lyricism),貼切呼應作品主題。自屋頂平滑地斜掛而下,位在舞台中心的特殊材質「泰維克」紙捲,雖是舞台視覺焦點,但並不會轉移或妨礙我們的觀看、聆聽,而更像是舞台上的第N個角色(文學作家、Bella的一夜情對象),與戲劇文本平行互文的其他文本(創意寫作課程指定閱讀),或者角色生命情境的隱喻(Bella自殺的嘗試),最終更成為角色個人生命的寄託:Bella的最後一段獨白,全場靜默無聲,以投影呈現在紙捲上,我們彷彿隨著她的引領,翻著書頁,讀著她為Christopher寫下的悼詞,沉靜地聆聽著她——或許還有我們自己——內在的聲音。
3月
04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