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物的轉移跨越──物件劇場的可能
7月
30
2018
平行世界越來越擠(公休劇場提供/攝影王玫心)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2282次瀏覽
黃馨儀(專案評論人)

當物件劇場在視覺藝術與偶戲的基礎之上發生,當各式媒材開始取代真人演員,我們對物件的想像可以至多遠?物件和人的關係又是如何?

臺北兒童藝術節邀演作品《格列佛的夢》,以全機器演出為主打。舞台上沒有真人,連樂器伴奏也都是機器與程式的設計。在人工智慧也能贏過世界棋王後,全機械裝置的劇場是否能帶出不同於真人的劇場的局面?很可惜的是,《格列佛的夢》給出了提問和期待,然而卻仍僅留在「人的想像」。

格列佛的夢(臺北兒藝節提供)

《格列佛的夢》以經典文學《格列佛遊記》為靈感來源,再將格列佛帶至外太空,探循宇宙大爆炸的成因。在星際與星球間穿梭的格列佛,也像是小王子,藉著不同的遇見,揭露了一個個世界觀與困境,以及關於生命的可能。相比所設定的浩瀚宇宙,黑色布幕架出的舞台空間相對狹小,各式投影和星球機械裝置雖在初亮相時令人驚艷,卻往往僅形塑出平面與單向的視覺與動感。奈米機器人的小人國厘厘普是平面的,它們的移動都是同向、重複、可預期的;女體與情慾的星球葛倫達爾克力奇也是,雖然投影和面板試圖疊合與打破人形,但仍是以人的概念在回應。最後的渡鴉星球上,形塑宇宙、代表智慧的渡鴉亦然,渡鴉裝置除了嘴巴以外幾乎無法移動,在思考與形體上也是以人為原型,並無動物的生命力與野性。是以,全由複雜機械裝置呈現的《格列佛的夢》,仍舊是「人類的夢」,甚至是過分寫實的夢。即使將想像拉至宇宙,即使以科技來做創新,但仍舊在複製人類的形貌與思維,無有開展。

相較之下,演出長度只有十七分鐘的《恐怖露營車》,簡單卻深刻地依循人的想像脈絡,以物件驚喜地營造氛圍。《恐怖露營車》由實際的生活空間開始,觀眾從明亮炙熱中山堂戶外廣場,在導演與操偶者的半恐嚇與提醒下,「自願」過渡到幽暗陰冷的窄小露營車。因為空間狹隘,視線也被迫只能向前,看著前方木條的空隙形成的舞台上演一位女子在汽車意外後,被不明人士襲擊的過程。整個演出沒有具體的人形,只有說明前因的小紅車、象徵女子的鮮紅高跟鞋、代表歹徒的登山鞋、突然出現的動物、娃娃等,營造出詭譎驚悚的感受。狹小的露營車、暗藏的空間機關,以及短少的光源和突來的聲響,創作者利維爾‧哈努巧妙地根據空間、聲光和物件的特性與符碼,營造了所有可能的恐怖。

恐怖露營車(臺北兒藝節提供)

這樣的恐怖又有種惡趣味,在突襲的驚嚇後、看清了恐懼是怎麼形塑時,便形成了種幽默感。詭異與趣味,都是奠基在「物」的特性與轉譯上。《恐怖露營車》雖是在人的想像與經驗中鋪陳的故事,然而創作者清楚地辨識出恐懼經驗的元素,不刻意在故事中形塑出「人」,而是讓所選擇的物件,直截且堆疊地承載與展演恐懼,讓物誘導人的想像、玩出趣味。儘有短短十七分鐘,卻是令人印象深刻的作品。

在以物件為主體的可能外,公休劇場在《平行世界越來越擠》中,企圖「錯誤的使用人造物」【1】,探尋人與物的關係:組合衣櫃變成垃圾桶、游泳圈成為嬰兒床、水管成為通話裝置,根據物件的特性轉換思維,擴大的想像的可能。

平行世界越來越擠(公休劇場提供)

《平行世界越來越擠》,並沒有明顯的劇情。一開始先是三人共同組裝組合衣櫃,然而完成後卻在其中丟棄餅乾垃圾,甚至推倒之。衣櫃倒下時連帶將連結兩個空間的走廊上排練的骨牌推倒,順著骨牌也帶領觀眾走至另一空間。在嬰兒床(泳圈)上的演員,被另一女子從口中不斷夾取出各式物件。最後女子遛著電動狗離開、但之後卻也被牽上同一條狗鍊,在廊道中掙扎無法前行。嬰兒的演員後來戴上墨鏡,泳圈成為沙灘躺椅,喝著珍奶。前方廢棄物堆積的衣櫃中走出衣著華美的跨性表演者,如在選秀節目般對嘴唱著 "somewhere over the rainbow”。之後兩個孩子對著「肚子」不舒服吃過胃藥的水管互吐著歧視的語言笑鬧著。另一少年出來從廢棄品中拾起對他有意義的物品,最後大家分類與回收,卻又交換著物件玩著自殺遊戲。演出中物件的意義不斷被轉化,人與物的關係也是,並且人也被物化著。在一堆雜亂之中,物與人似乎也因此趨於平等,稍稍鬆動了人對物的絕對主宰與消費。

當《格列佛的夢》以機械擬人卻失去了裝置自身展演的可能,《恐怖露營車》藉由物件符號與特質聚焦勾引出人的想像,而《平行世界越來越擠》則藉由轉化概念,模糊物與人的關係及定位。三檔演出各自呈現了物件在劇場的幾種可能。而如漢斯─提爾‧雷曼所說,物件劇場令人著迷的即是當人與物的邊界開始模糊、消融與跨越,以之召喚出物件的靈魂,化人為物、化生為死。【2】物件不該只是「人」的替代品,而是人與物、主體與客體的關係與權力展演。作為觀者的我亦期待著,物件劇場有著這樣的意識,展現人為主觀與擬人以外的可能。

注釋:

1、《平行世界越來越擠》演出概念可見:http://www.artistvillage.org/event-detail.php?p=4021

2、參考漢斯─提爾‧雷曼(Hans-Thies Lehmann)“Der Körper und die Dinge“ im “Postdramatisches Theater”, Verlag der Autoren, 2008. S.382-387.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在東亞的表演藝術生態中,製作人或策展人社群網絡有一個實質上的重要性,那就是:在各國經濟結構、文化政策、補助系統到機構場館往往體質與架構迥異的情況下,跨國計畫常無法──例如,像西歐那樣──純粹透過組織面來推動。無論是評估計畫可行性,還是要克服合作過程的潛在風險與障礙,人與人之間的理解與信任都是極為重要的基礎。因此,「在亞洲內部理解亞洲」也包括認識彼此的能與不能。
11月
20
2024
本文將主要聚焦於策展人鄧富權任期前三年,在由公立劇院、機構主導的城市藝術節之「策展」可能形塑什麼?又究竟「策了什麼」?而「策展」又如何「製作」節目作為討論主軸,並嘗試推想我們可能期待或需要什麼樣的城市藝術節。由於我在上述期間曾多次以不同身份參與藝術節,請將本文視為介於藝術節觀眾、參與藝術家(團隊)、觀察者等多重身份交叉田野的書寫。
11月
15
2024
《熊下山》及《Hmici Kari》為阿改及山東野合作的部落走讀結合餐桌劇場的系列展演活動。阿改協助調度部落文史及人際關係的資源,如商借場地、遊客接駁 ……,我們則專注於劇本撰寫、排演、劇場技術與設計。在基礎條件的限制下,即使盼望搭配華麗的燈光或絢爛的配樂,現實中卻得層層考量,比如是否要借電還是自備發電機,、某段音量過於龐大,會不會干擾到鄰居或讓小狗咆嘯等。看似簡單的行政工作,需要耗損相當的溝通工程,人際關係的稠密程度比蜂蜜還黏,比樟樹燒出的煙霧還猛烈,團隊成員總得細細梳理,說話再說話、確認再確認。
8月
23
2024
筆者有幸參與的2023年浪漫台三線藝術季的藝術策展「淺山行路人」,範圍橫跨五縣市,光移動就是場挑戰,「走入地方」是所有參與藝術家與策展團隊開始的起手式,這其中也不斷叩問「地方」如何被界定與其所連帶衍生的認同、族群、邊界等諸多問題。在籌備過程中拜訪各地「地方引路人」成為一個關鍵,透過多次實際走訪、聆聽、討論與溝通,許多作品在這個與地方來回互動的過程中而發展至最終樣態,甚至因應場域而重新發展。
8月
21
2024
對於徵件或委託創作來說,通常會有明確的目的與任務,而該任務也很可能與政府政策相關,例如利用非典型空間(通常帶著要活絡某些場域的任務)、AI、永續發展、社區參與等。一個不變的條件是,作品必須與當地相關,可能是全新作品或對現有作品進行一定程度的改編。可以了解這些規章的想法,因為就主辦方而言,肯定是希望作品與當地觀眾對話、塑造地方特色、吸引人流,並且讓首演發生在當地的獨家性。這似乎造就了「作品快速拼貼術」與「作品快速置換術」的技巧。
8月
14
2024
戲劇節與地方的關係略為稀薄,每年僅止於展期,前後沒有額外的經費舉辦其他地方活動或田調。又,由於地方民眾的參與度不高(光是居民不見得需要藝術就足以形成困境;加上更有效傳播資訊的網絡媒介不見得適合多為非網路住民的魚池),這導致策展上對於觀眾組成的認知模糊:既希望服務地方,又期待能吸引城市觀眾,促使以筆者為首的策展團隊萌生轉型的念頭。
8月
14
2024
換句話說,人與地方的互動經驗,會使人對地方產生情感,進而做出超乎理性的判斷。否則我們很難解釋,黃錦章從布袋戲團團長到文化工作者的身分轉變,以及那種持續為自身生活場域策動事件的動力;從張敬業身上,也能看到同樣的情感動力模式,令他在見到鹿港於鄰近工業及商業觀光夾擊時,自發性地舉辦文化活動,尋找外於過去的聚眾可能。
8月
09
2024
將物質文化的地方人文與民間精神活動列入藝術史,多傾於將它們當作擴充藝術史的材料。而如果以地方性為主體,「地方性的藝術」在階級品味擴張之外,則需要政治美學化與藝術政治化的行動介入,才能打破其固化的形態。在史觀區分上,歷史唯心主義傾於「菁英史觀」,認為「重大理念、人物、事件」才能製造出流動的歷史感,否認民眾在歷史所扮演的重要角色。歷史唯物主義則認為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主張「人是環境的產物」,群眾才是創造歷史的力量。 此藝術史觀的源起分歧,決定了「地方性」與「藝術性」的發展脈絡。在當代文化生產語境裡,「菁英史觀」介入「民間環境」的同時,則又顛覆又模糊這兩個意識形態,在異化中擴張了地方文化的再生產。
8月
07
2024
同時,我愈來愈感覺評論場域瀰漫一種如同政治場域的「正確」氣氛。如果藝術是社會的批評形式,不正應該超越而非服從社會正當性的管束?我有時感覺藝術家與評論家缺少「不合時宜」的勇氣,傾向呼應主流政治的方向。
4月
18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