類戲劇形式進入布袋戲的創意與可能《烈火玫瑰鴛鴦夢》
9月
22
2021
烈火玫瑰鴛鴦夢(長義閣掌中劇團提供/攝影張瑞宗)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小
中
大
字體
1311次瀏覽

蘇恆毅(專案評論人)


《烈火玫瑰鴛鴦夢》演出一開始,旁白道出整件故事是從民國五十五年的一場滅門奇案開始,隨後投影播放旁白MCJJ對故事正篇的說明,才進一步以偶戲與即時投影演出故事。整場演出的手法,便是在偶戲為主導的社會奇案、及旁白穿插其中對事件進行點評與連結所構成。且在演出將近尾聲時,點出此劇是「臺灣女人花」系列作品之一,即便此劇非系列作,但無論是劇名、或是系列劇集名,乃至於演出手法,對臺灣七年級以上的觀眾而言,應非陌生,甚至相當有親切感,因為在1990年代開始,臺灣以真實社會案件、民間奇譚、靈異故事為資材,製播為各種型態的「類戲劇」,在真實與虛構之間,交織成具有戲劇張力、也兼備教化諷諭之功的戲劇作品。

無論是在劇團Facebook、或是文宣廣告的宣傳,都指出此作是取材於明清之際的小說與劇作家李漁的《十二樓》,而《十二樓》此書所寫,正是將社會奇情小說化的作品,因此不難想見,《烈火玫瑰鴛鴦夢》是從《十二樓》以社會事件進行借鑑,而後選擇以類戲劇的形態進行演出。

類戲劇與布袋戲的結合,對於近年不斷創新演出形式的長義閣來說,實則是又將布袋戲的可能性再更向前擴大一步,且即時投影的使用,更是布袋戲演出上從未使用過的技術,而長義閣並未因初次使用此技術而慌亂,畫面的投影與切換上相當俐落、並無紊亂感,因此從演出形式的創新與嘗試、以及畫面呈現等角度而言,應給與長義閣正面評價。

然而,即時投影雖然對布袋戲的演出與觀眾來說都是相當新奇的技術,但以觀看角度來說,難免使觀眾產生困惑:一般而言,觀眾觀看布袋戲是以全面觀照的方式來欣賞作品,即時投影的進入,首先是牽引著觀眾眼光需跟著影像走、而非戲台上的偶,對於觀眾而言,則難免不知道是要觀看投影、還是要觀看戲台——或許為求便利,大多只選擇其一觀看,且更有可能的是:選擇投影。而況對臺語較不熟習的觀眾來說,若再加上字幕,則視線必須在投影、舞台、字幕三者之間游移,雖未必是干擾,但難免造成觀眾在視覺上必須進行選擇,以達成符合觀者的個人需求。

烈火玫瑰鴛鴦夢(長義閣掌中劇團提供/攝影張瑞宗)

類似的情形,已於今年4月、黃翊工作室在國家戲劇院演出的《小螞蟻與機器人:游牧咖啡館》中出現。即時投影技術的進入,確實可以使舞台上原本難以呈現的細節得以被彰顯,但影像和舞台演出的並置,反而使「即時」的意義模糊,也不易兼顧全面觀照與欣賞細節,因此即時投影的使用,反而需要是演出團體需要再從演出與觀看效果的層面進行思量——例如本劇或可思考除卻旁白以投影呈現外,偶戲演出的故事主體仍舊以純舞台演出為主的操作方式。

而且經由投影所突出的細節,也難免顯出因演出形式產生的扞格:布袋戲演出時,縱使其他角色無台詞,但「身上」仍需有戲。在投影時,觀眾與其他角色一樣是旁觀者,看著主要角色訴說故事,因此其他角色在投影時「靜止」尚可理解,但若回到舞台演出上,戲偶因無台詞而身上無戲,則非布袋戲演出的常態。因此演出形式如何在傳統與現代科技間取得平衡,也是這個作品未來再次演出時,可能需要再做調整之處。

至於劇情設計,《烈火玫瑰鴛鴦夢》是從《十二樓.歸正樓》發想取材,並以「改邪歸正」作為故事主題。雖然人物以與原作已無直接關聯性,只是作為殘存意象出現在本作中。然〈歸正樓〉的人物與事件單純且集中,《烈火玫瑰鴛鴦夢》則粗略可分為三個主題、六組人物故事線——三個主題為:報仇、戀愛、家庭。六組人物為:王建文與彩雲、王建文與玫瑰、彩雲與玫瑰、彩雲與連點、玫瑰與連震、王建文與連家父子。這些主題人物彼此相互關聯,倘若仔細梳理,則每個主題與人物關係組,卻又各有不同涵義,且各據山頭、難分主次。

以劇名來說,會直覺地認為是玫瑰與連震此組人物為主,實際上,彩雲的戲分卻是縱貫全劇,而劇情主線又集中在連家父子用一連串的騙術達成向王建文報仇的目的,使得故事本身精彩、主線敘事卻不明朗。

此外,故事本應在「報完仇後終於能夠睡場好覺」的彩雲與連點、玫瑰與連震兩組人物婚禮完結,卻突然多出一場藝師操偶走至臺前,說出這只是一場戲、隨後散戲;以及青春理容院的三花出來反對政府浮濫徵收土地,感嘆自己的青春消失,並在理容院被拆除前夕舉辦自己的「重生party」。兩段內容,反而使已完結的故事另闢支線,難免予人續貂之感,更讓人好奇:除了「歸正」與「因果報應」之外,編劇究竟還想與李漁進行何種溝通,而免流於教化?

再者,劇作再現的是民國五十年代的臺灣社會,當時的女性意識尚未完全覺醒,因此彩雲與玫瑰在事件中是向內自責與自我懷疑,消解這種自我歸因的方式則為婚姻。這樣的內容,對於故事背景的時間而言,尚在可理解範圍內。但這樣的形象構成,對於今日的臺灣社會又要表達什麼?——女性是唯一的弱勢?有錯便罪己?解除生命的困境只能靠與另一個男人婚配?或是這只是一個歷史現象的重述?——這些恐非編劇所要傳達的內容,但作為「當代」的「傳統戲曲」,內在的當代意義、與取材對象的溝通性,可能會是這個劇本需要再重新琢磨的地方。

整體而言,《烈火玫瑰鴛鴦夢》的類戲劇演出形式上有其亮點,值得給予掌聲。唯獨技術使用與情節編排上的問題,雖是吹毛求疵,卻也未知是否為亟欲求好求變、而不及思量所致?如能克服相關問題,相信長義閣善於、也敢於技術創新的衝勁,未來的作品還是值得期待的。

《烈火玫瑰鴛鴦夢》

演出|長義閣掌中劇團
時間|2021/09/12 14:30
地點|嘉義市政府文化局音樂廳

Link
Line
Facebook
分享

推薦評論
就其創作主題而論,《1624》貼近官方政治意識對臺灣國家發展的想像:以厚實的經濟實力競逐全球市場的海洋國家(「在開闊世界,留下我的行蹤,離開故鄉,去尋找黃金夢鄉」);就其演出形式而論,《1624》毫無保留地隨應社會風潮:堅定的本土姿態(以歌仔曲調唱出「阮是臺灣」的心聲),充滿商機的粉絲現象(種類繁多的周邊商品),網路世代的閱聽習性(我們都是Gameboy);就其創作意識而論,《1624》滿足了所有「政治正確」的標準:「原住民」(「臺灣土地是我們西拉雅的」),「女性」(女祭司尪姨、女海商印姐瓦定),和「轉型正義」(「翻轉受傷的皺褶,新的咱已經成形」)。綜合言之,演出團隊身後的官方文化機構,藉由這個充滿宣示性的唱詞,華麗的視覺意象,舞台明星和粉絲熱切互動的表演景觀/奇觀,整編臺灣主體的文化論述(「只要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們就是一家人」、「你我初見各言語,今日能通留文書」),化解社會內在矛盾(「每一道皺褶有歷史的傷,每一吋新生有熱情溫純,新的時代展開完整的自我,對所有受辱的生命,要有理解和包容」),進而確認所謂「本土政權」(「阮是臺灣,阮是臺灣」)的正當性。
3月
13
2024
「複數」於焉構成這場燈會大戲的策略,卻也成為某種必須,甚至是枷鎖——既是創作對1624年的解答,亦是問題。由於1624年本身帶有的複雜意義,也延伸出《1624》在製作背景裡必須承擔的複雜訴求,包含史觀建立、族群重思、國族定位等,表現在內層、甚至已滲透到外層的是:四百年後、身處2024年的我們嘗試以此為出發點重新面對自身的過程。《1624》在某種「有臺灣意義」的燈會大戲框架下,又以「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起點」為題,同時得肩負「臺灣與世界相遇的責任」,甚至是延續《見城》以來的榮光,步步從一面城牆(《見城》)、一座城市(《船愛》)到整個臺灣,最後只變成一部「不夠爽的爽片」——但,一部戲究竟得被賦予多少責任?
3月
11
2024
相較於《媽祖》演出帶來的在地饗宴,《1624》雖然故事以臺南為核心,卻可見以城市躍居國家定位的意圖。整體舞台架構以船帆為意象,帶出各國海上競逐的主題,醒目且特殊的舞台別開生面,然而舞台裝置過大也稀釋了演出的效果,即使坐在觀眾席前中段,仍無法看清台上演員的走位與身段,多數時候仍須透過螢幕來輔佐理解劇情,這或許也是此類大型戶外展演的問題所在,平視式的視角、太過遙遠的舞台,並不利於多數觀眾的觀賞。
3月
11
2024
《長安花》雖然返回〈李娃傳〉,卻不依循〈李娃傳〉一見傾心的愛情開端與終成眷屬的團圓結局,亦非採用古典小說的「雙美」舊套,而是回到唐時「良人賤戶不可通婚」的真實,從有距離且不圓滿的愛情,反面證實愛情的深刻雋永。這樣的詮釋角度,確實為這個故事打開新的局面,但若說要完全跳脫元明以來的戲曲創作,卻仍有一定的難度。
3月
04
2024
此劇改編自《我不是忠臣》,原作題名直接點出價值辯證,而改編將主軸立於袁崇煥生平,描述明末女真崛起造成東北不安,袁崇煥起而平亂,戰亂導致君臣逐漸離心,最終被凌遲處死。此過程與崇禎登基之路交錯,呈現雙主角結構。雙主角這樣的媒介,把不同處境的憂傷並聯。觀眾依隨雙主角歷經理想破滅引發的信念變化,看見戰事如何改寫人的意志和思維。
2月
22
2024
民戲最受推崇的是飽含腹內功夫的活戲技藝。指的是在廟口上演的歌仔戲——民戲,通常沒有劇本、臺詞,甚至沒有文字資料,由主要演員口述故事情節,透過口傳心授,由演員臨場發揮、相互配合。因此,常年表演經驗累積出來的腹內功夫——活戲,是民戲最受推崇的藝術價值。
2月
08
2024
《劉姥姥和王熙鳳》為台北新劇團2023新編戲齣,編劇兼導演李寶春意圖打造非屬彩旦亦非純然老旦的「劉姥姥」,將目光放在劉姥姥與王熙鳳兩人互動產生的情誼上,跳脫以往戲曲紅樓夢的敘事架構,注重角色本身故事。以京劇演員四功五法的底子為基礎,延伸原著角色特性,結合螢幕投影科技,意圖發展出不一樣的紅樓故事。
2月
08
2024
試著把觀看的視線放寬,就會發現——在室內劇場之外,歌仔戲仍以酬神喜慶的祝儀形態散佈在各廟埕民家。這類演出就是外台民戲,沒有劇本當天才依講戲仙安排現場決定劇碼。陳美雲歌劇團便是大台北地區名氣響亮的老字號歌仔戲劇團之一。
2月
06
2024
《寶蓮燈》是一齣充滿象徵隱喻的神仙戲。神仙戲某種程度上承載著人類追尋永恆的內在意識,不停被重述而歷久不衰;也反映戲曲發展與宗教彼此的緊密關聯。
2月
05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