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說:「世界是座舞台」,而比利時尼德劇團編導洛華茲,卻以作品《伊莎蓓拉的房間》,讓舞台(一個女人的房間)變身一座人類的博物館;裡頭展示了一整個世紀以來,關於人的種種歷史、政治、性別、種族、親情、愛情…之標本,並讓觀眾靜靜地坐在黑暗中,仔細觀看著明亮的舞台上,如何輕鬆幽默地「製造」出這座博物館─雖然實際上,舞台不可能是真的博物館,而是舞台藝術本身,創造了這個「暫時」的世界。
《伊莎蓓拉的房間》是洛華茲獻給父親之作,他的父親收藏了數千件的非洲文物,從小他就跟這些,來自遙遠神秘國度之考古器物生活在一起。父親逝世後兩年(2004年),洛華茲創作了這個作品,於亞維儂藝術節首演,接著就大受國際歡迎巡迴演出至今,這個作品不但成了洛華茲的代表作,同時也是一本活生生的當代劇場(/後現代劇場)教科書範本,筆者於這段期間三度觀賞本劇,每次走出劇場,都感覺真是大呼過癮。
戲一開場,導演就先領著演員,在佈滿非洲文物的明亮白色舞台上,簡單扼要地介紹劇情之真實背景,及創作這個作品的原因,同時介紹演員與其扮演角色,以及演出時擔任的工作(現場音樂/音效);所以整場演出,是在刻意暴露「生產過程」的環境中進行。包括演員自身及其扮演的角色,從人類的身份到超現實的角色(沙漠王子、左右腦與女人性感帶),並要觀眾假設主角伊莎蓓拉(故事的主要敘述者),是個眼盲帶著攝影機眼鏡,可以將她看到的事物,全都顯影在她的腦中…(舞台、故事及影像,文本的多視窗展現)。這一切如同兒童的扮家家酒遊戲,看似隨意地多焦同時進行,並不時還有人走錯Cue點被糾正重來,導演同時也是演員,在舞台上監視著這一切,「劇場」本身在此完完全全被打開,沒有刻意的遮掩來「擬真」,而是直接展現當下的「真實」。
當下的「真實」是劇場的要義,就像劇場走進了當代,文字邏輯獨領風騷的時代遠離,更多的劇場元素被挖掘運用,而「形式」也是如此。演出中交融使用戲劇、舞蹈、音樂、物件與多媒體,美術出身的導演,以「能量」的觀念來處理整體,故事中的伊莎蓓拉以年代的時間軸來敘述她的一生,而敘述場景的構成,以間接說書、直接扮演、物件展示,以及肢體舞蹈…等等,用不同元素的劇場性能量,疏離性地吸引觀眾主動投入場景。舉個例子,女主角和男人親熱,而扮演性感帶的男演員,赤裸上身抖動;或者女主角遇到難以抉擇的場景,扮演左右腦的舞者演員,分別跳出來說話。
伊莎蓓拉一生的愛情,與其一輩子的非洲之夢,故事娓娓道來固然精彩,但是故事背後所揭露的世界,卻是更為廣大。首先是「謊言」,養父其實是她的親生父親、她自己欺騙自己,找各種理由去不成非洲、孫子在以為的謊言中死去…,世界是由許多謊言所構成,但編導更想意指的,其實是那個更大的謊言─由雄性構築的父權社會。舞台上擺了鯨魚的生殖器標本與非洲木刻陽具,而作者筆下的伊莎蓓拉,卻輕易跨過這些男性的權力機制,她一生中有七十三個男人、當小三卻不提要對方離開原配、最後搞上自己孫子重新得到新生命,她到處反抗時代給女性設下的道德陷阱,甚至讓她的男人發瘋開槍。而父權的更大隱喻,是那些父親留給她的,殖民時期於非洲大陸掠奪之眾多文物,這些文物關乎人類歷史中,殖民者與奴隸的權力關係,以及演員嘶聲力竭文物介紹中,所揭露關於死亡、勞動、身體與性(生殖/愛情)的人類生命抵抗,劇中這些西方(/父親)對於非洲的殖民戰利品遺跡,如幽靈般纏繞著伊莎蓓拉的一生。
如馬奎斯《百年孤寂》的魔幻寫實,洛華茲將劇場元素以分解、重組、拼貼、並置的方式,構成充滿劇場性之文本,把魔幻寫實立體化於舞台,並且用極為幽默輕鬆的方式,以大量的音樂、歌曲與身體的舞蹈動作,返回劇場的原始儀式性,舉重若輕地將伊莎蓓拉的小我,與整個時代的大我,饒富深意地於舞台展現,加上精彩的演員表現,戲後真是留下餘韻繞樑、可以再三回味無窮。
《伊莎蓓拉的房間》無論形式與內容,可供國內劇場界學習的地方很多,特別是國內音樂、歌舞劇一窩蜂以百老匯、倫敦西岸為目標之時;以及更為匱乏的歷史觀點之內容;還有,前衛一定小眾之錯誤觀念,如果創作者只盯著自己的肚臍眼看,真實的世界必定被遺忘在劇場之外。
《伊莎蓓拉的房間》
演出|比利時尼德劇團
時間|2013/10/12 19:30
地點|國家戲劇院